完颜仲走以前,安排下来帮他暂代主事的弟子,也自然是反应过人,能力出众,事事精明的。
而这乌打从自坐上了原本属于师傅的那个位置呢,也是不辱使命,完颜仲一去许久,渺无音讯,但大金军内,各类事物在他的指挥下也是井井有条,没出半点岔子。
但他就是本事能上天,也依然只是国师的一个弟子,没什么身份的国教信徒而已,哪能一直越级做这种大事情?从刚坐上去的那天的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到后来如坐针毡,如今已经是惶惶不可终日了。
师傅怎么还没回来?一天、两天,到现在半个多月了,叫自己去整天安排那些元帅猛安,怎么能安心坐得下去?这人是越心中忧虑,就越坐不住,这天晚上,把手上的军情看完,排兵布阵调度好以后,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就带了两个人在军营中转悠了起来。
此时他早就有意识到,因为师父不曾回来,营里的大人物们都看自己眼神不大对了,而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靠山交代的事情做好,那么无论这里的其他人怎么看他,只要师父回来,就没有问题了。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代国师的这段时间,军营里各种事情都处理好了,可以说是前程似锦,辉煌腾达指日可待了,所以一边瞎转,一边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多做一些让师父满意的事情。
正走时,突然看到一处营房同别处的氛围完全不同,这么黑的天没点亮光,只打了一处火把,看上去是上千人的营地,却练半个岗哨都看不到。
他知道各个营房都有出去劫掠的军士,但是这场面也太夸张了,都像他们这样搞,遇到紧急军情,这岂不是摆了个没有城墙的空城计,金营欢迎你?
于是他怒气冲天冲进这个营地,营房外没半个人影,怒急攻心,冲向这一片的主营之中,撕拉一下把那主营的帐门都扯落了半边。
里面坐着满脸颓废不堪,满脸酒气,看不到半点精气神的南宫栖枫。
他在遭遇那次变故以后,身边最亲最好的将士兄弟一下是十去其八,心中无比自责,也再没半点雄心壮志,每天就只潜心练武,休息时借酒浇愁,金营中虽说粮食配给已经砍了大半,但是他这边人马也少了八停,以前留的军饷也够吃,所以就用这幅德行混了许久。
“南宫栖枫!枉国师对你如此器重,犯下滔天大罪也不曾重重罚你,居然治军消极到如此地步!你手下这么多个军马,也没一个响应国师号召自己去取粮的,你该当何罪!”乌打本来心里就有事,这下找到了个发作的出口,忍不住暴跳如雷起来。
“该当何罪!不是你们那什么国师的瞎指挥,教我们前去攻城,却不给办个军马接应,我们会变成这样,猛安会变成这样?不要嚣张,我这就送你去见我的兄弟!”一名在一起喝酒的十夫长跳起来就要拔剑。
“且慢,当兵服管,要上行下效,无条件服从纪律,我们五色营的规矩你忘记了?他就是条狗,也是这里的的主帅养的,你这般行事,就更对不起咱们死去了的兄弟们。”南宫栖枫那晃晃悠悠的声音慢慢传出来,让那十夫长一脸冷笑地看着乌打。
乌打只有三人,这五色营虽说落魄至此,可是当时令出必行的名声还没被淡忘,只要南宫栖枫真恼了,一声令下,就是他师傅完颜仲在这里,也就没本事从这里飞出去。
但是乌打也不肯就这么认怂,他毕竟已经在这个地方,已经做了这么久实实在在的主帅了,便威严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
“你们这般无礼,军令也不遵从,教我如何为你们脱罪?南宫栖枫你身为百夫长,治军不严,将大好的军马闹成这样,罪责难逃,今天就将你的薪饷降为伍长,仍执百夫长事,以后有机会将功折罪呢,便复原职,如果再犯,军法处置!”
那声色俱厉的乌打耀武扬威地走了出去,他见师父也狠狠教训了南宫栖枫,只道多对他下点黑手必然讨师父欢心,哪里知道完颜仲其实还是想要起用这个人的?这事一办,后患却不归他管了。
南宫栖枫又喝了一杯酒,突然癫狂了一般哈哈狂笑起来,他内力充沛,笑声如中风着魔,引得全营两百多人马都闻风跑了过来,却不知要如何出言劝慰。
“将功折罪,这次叫我做伍长了,上次也是将功折罪,教我结结实实死了那么多兄弟!哈哈哈哈!大概因为我爹是归化女真的汉民,终究不算自己人,现在金不金,汉不汉的……各位,你们另寻出路吧,”
一名伍长走上前来说:“猛安,不管他们怎么说,你就是我们的猛安,跟着你就是能打好仗,我们心中就是认定你的。”
南宫栖枫看着他说:“他们自然是要对付我的,再过几日,他们再来时,便又要我们去送死时,你说我要怎么答他?难道继续送你们去死?我这营是不成的了,你们还是转投别的营房去吧。”
刚才吼乌打的那个十夫长叫道:“我们哪儿也不去,不跟着猛安这样的人打仗,而是去跟那些没半点脑子的人手下受气,就是抹了我脖子也不干!”
这时候一个人叫道:“大不了就不当这鸟兵了,我们几个上山落草去便了,天下之大,哪里不比这地方舒服?”
“我来这里倒也不是为了舒服。”听了这话,南宫栖枫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和人说话:“不错,那时候我是有想法而来参军的,也有人支持赏识,可现在这个地方,哪怕我再多投十倍的心血,也免不了弓弦药酒了。”
携无敌军马,一举横扫天下,彻底平定乱世,终结战争纷争,这个目标谈何容易?何况就算有什么大人物支持他,就现在,无论是金国还是宋朝的军队,要统一天下也是个笑话!更别说在这群失去了进取心,只懂争权夺利的混蛋手中夺权改革?
他突然站起身把眼光投向了北方,是的,那个地方还没有被大宋的经济文化影响,人心相对要淳朴太多,而他们心中也不会有更多的花花肠子,只要找到一位有雄心的可汗,发挥自己生平所学,说不定……
于是转过身来,对在场的兵将们说:“各位,现在看来,大金是不要我们活了,投宋的话,那比大金还要不如,而上山去落草,却更是下下策,我倒有个计较,只是千难万苦,只怕比在这里还要危险万分,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一试?”
那个因为是马军而幸免于难的副将大声说道:“只要是跟着猛安你,那就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哪有什么愿不愿意的!”
看其他人也纷纷说对时,南宫栖枫说:“从我们大金往西北走,那边就是漠北,有数不清的蒙古部族各自为战,那里的人不但彪悍好战,又盛情好客,去投那里的人不分蛮夷都看得起,只看本事不看出身,以我们的本事,去那里也许有番作为。”
在场的人一听这话,却一时没那么认同了,不过想来想去,也确实是金宋都没有生存之所,除了远走他乡,也还真是没半点办法,慢慢的有一个人说道:
“但凡是有半分生机,相信猛安也不会有这个想法,这不是我们不肯为大金卖命,而是报国无门,活都活不下去啊!”
慢慢就有两个、三个,不多时,在场的人人都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是慢慢的就有九成以上,都表态支持他一起去漠北了。
“那么其他人就随我去漠北打拼,而纳兰大哥,你先带上五十个亲信,扮成平民去花剌子模的都城,撒马尔干生活,只等我带军马杀过去就里应外合,拿下城池,此事万分辛苦,又渺茫无期,是件极苦的事情,你可愿意?”他心中有了个计策,他便问向那位马军副将。
“咱们是一同参军,一步步走来的,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你的计较都是对的,不听你的就没好果子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放心,我在那里就是头发都等白了,也随时做好一切准备,等你杀过来!”那纳兰副将拍得胸膛当当响。
“好的,那我会派人长期和你们保持联络,互通消息,其他人现在就打点行装,备好干粮,准备战马,此地凶险,咱们今天夜里就出发!”南宫栖枫的声音中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热血或是温情,那温润如玉的脸庞上只看看得出冷漠如冰霜。
当晚三更天,除了几个有家人的不愿意一同远走大漠,这支军马的大部分人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军营,而那些留下来的人,也没有打算去找谁把这件事情告发出去,而是各种归附了其他军营,其中有两个直接去了彻木衮达吉布所在的伙夫营。
从汴京这里去上京,就是最好的骏马,加上日夜兼程,也少不得要半个月才能一个来回,等使者回来时已经是十一月有余,而这一天,天气冷得完全不合常理,这大宋中州,竟然让在长白山生活惯了的女真人都感觉瑟瑟发抖,寒气逼人。
“这天气,不同寻常啊。”这天清晨,在站营地便是,望着遍地的白霜,彻木衮达吉布淡淡地说道。
“是啊,我听说这般气候异象,将会天下大变,却不知道这一年的变化会是什么事情?”完颜宗望说道。
“就现在大宋的形势,我们围攻宋都已经数月,那是天下皆知,可是到了今天也没半个援军前来的迹象,他们城内粮草和士气都要见底了,不是有张叔夜支撑,这大宋天下,早就该‘大变’了吧。”完颜宗翰接口道。
“鬼神之说,在我大金传统之中都属虚妄之言,天气异常也只是数十年一循环,自然变化而已,无需在意,只是这般严寒,必定要损害中州军马的士气,倒确实是对我军有益无害。”彻木衮达吉布说道。
“这次我派回去的探子那是跟我征战多年,绝对靠得住的亲信,如果路上没被什么事情耽搁,今天无论如何也该回来了。”完颜宗望对着北方望眼欲穿。
说来也巧,他正说时,就有紧凑的马蹄声从北方奔腾而来,一名明显看上去极其疲劳的军士正在挥鞭猛抽那匹早已严重透支了的骏马,终于,他刚刚看到这一大早就站在营房门口等待他的那个三人时,马一头栽倒在地上,鼻子嘴巴里都滴出血来。
这名军士也差点栽在地上,他顺势一个翻滚,膝盖和手肘都磨出了血,然后一步跳到了完颜宗望面前,从贴身小衣里抽出一封包了金边的信件:“圣上有旨,请副元帅亲启!”
宗望出手如电,啪一下就夺了过来,撕去封皮去抽信,却因为手有些发抖,两下也没拿出来,再取出抖开时,只看了一眼就脸色更加难看了,看完便递给了彻木衮达吉布,期间没多说半个字。
“完颜仲前去乃是协助诸位立功,并无夺取军权之命,此乃越权行为,如其归营可速命还京叙职!宋军羸弱,然大军尽出数月未下,岂非远逊征辽之师?尔等必须努力向前,不容失败!”
把这些念了出来后,彻木衮达吉布是哑然半晌,宗翰暴跳如雷:“这老贼身为国师,位高权重居然敢假传圣旨!又将军中精锐尽数带走,现在不知所踪,教我们如何努力向前!”
来人那!先将那该死的乌打给我戴上枷,拖将过来,再着人出去寻那个完颜仲,老子要亲自扒了他的皮,一根根地抽他筋!”
“元帅且息怒,此事重大,万不可打草惊蛇,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完颜仲到底是何用意。我们先不动声色去找乌打,或许可以套出完颜仲的去向,然后再决定如何用兵不迟。”彻木衮达吉布连忙拦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