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宝莛提出规范商税, 并非没有理由。
自建立曙国以来十一年间, 他做的最成功的产业就是旗下的蛋糕店, 名叫‘一家果子店’, 起初只是弄着玩玩罢了,配方也没有隐瞒百姓的意思,只要大家想做,他免费让店里的小二将配方都说出去。
然而因为古代糖类等调味料本身就是贵族用的东西,是稀缺货, 所以平头百姓知道了这些制作方法也没有条件,他的店又打着他的名头, 所以日常生意火爆,就连京城税务局也就是户部尚书下面专管京城税务的大人们也对他这家店铺多有照顾, 税收能免则免。
由于税收里大部分也都是四哥的人,顾宝莛想, 或许这些官员照顾他,也不是为了讨好他,而是因为四哥打过招呼,大概是想要他多赚一些零用钱,只是四哥不晓得他店里的收益都交给了六哥, 用于科研实验, 毕竟这部分花钱也如流水,还没有朝廷拨款,纯属自己烧钱。
“户部尚书文大人既掌管赋税,不如同大家说说现如今我朝商税的细则如何?本宫虽有了解, 但怕讲得不好,还请文大人帮帮忙。”顾宝莛对着站在自己后面一位的干瘦大人笑了一下。
瘦巴巴的高个子文大人是个一瞧便十分有风骨之人,留着花白的山羊胡,目光坚定,听见太子的话,连忙微微鞠躬,看了看皇帝。
皇帝顾世雍好整以暇:“好,既然太子说你讲得好,文卓你便说说。”
“是。”文大人背脊渐渐挺直,说话吐字清晰干脆,“自曙国开朝以来,沿用前朝税制,商税三十税一,这商税并不重,但国库之银并非主要从商税而来,盐税、农税才是主要税收来源,税收以实物征收与田赋。”
顾宝莛点了点头,又问:“那不知农税与商税各自在总税收中占比分别是多少呢?”
文大人不假思索,说道:“刚巧年前算过,农税田赋最高,若有一百两银子的税收,那么九十八两都来自农税盐税,剩余来自商税。”
“那么再请问文大人,我朝去年农税税收多少?”
文大人答:“赋税三千零七十万担。”
“请问文大人,我朝适于耕种的土地总共多少呢?”
文大人忽地卡壳,察觉到太子这个问题的危险,但也就只犹豫了这么一秒,便继续回答说:“回殿下的话,田地七百四十三万顷。”
“咦?有点奇怪,田地七百多万顷,赋税只有三千多万担,也就是说一顷田地只税收十担?”换句简单的话来说,一顷地等于一百亩,一亩地在现代能产七百多公斤的粮食,但在古代现在,一亩大约在三百多公斤,一担则等于一百斤,也就是说,一顷田地产了三万公斤的粮食,但是税收也就一千斤?
这明显让人听着便觉吓人!田税在曙国实行两税制,一次在八月,一次在十一月,地方农民赋税不重,大部分是征收总首称的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江南例外,江南因为田地好,亩产高,征税高达百分之二十。
一亩地,按照最少的百分之五来征收,按照最少的量产来算,也应该征收一千五百公斤,这与一千斤相差甚大!那么中间到底是谁克扣了税收?!欺上瞒下?
“若文大人所说不假,那么少了的六千多万担粮食都去了哪儿呢?文大人你吃了?”太子微笑。
文大人当场跪下,冷汗都下来了,虽然这里并非是他的问题,但是太子都这样把锅扣了过来,第一反应当然就是跪下:“太子冤枉,此处有一些细则还未能说明,曙国良田的确在七百四十三万顷,但其中只有两百多万顷能够征收田税。”
“为何?这天下的良田莫非王土,哪个熊心豹子胆居然不交赋税?贪的居然被国库中的粮食还要多,这是准备造-反了不成?”太子问得问题简直举朝皆知,是明知故问了。
虽然太子明知故问,但文大人现在正在风口浪尖,又是深受四王爷照顾,四王爷与太子交好,便也不惧得罪谁,大大方方的陪太子唱完这出戏,说:“非也非也,太子严重了,实在是冤枉,那一大半的土地是世家田地,而且官老爷手下也有一定额度的免税田地,就这样积少成多了而已。”
太子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转身对自己的小侄儿智茼鞠躬道歉,说:“原来是这样,抱歉抱歉,本宫愚笨,孤陋寡闻,实在是不清楚,居然随意污蔑智茼你那些叔伯造反,你可不要怪本宫,本宫不知啊。”
柳大人柳肖气得几乎要吐血,你不知个屁!
智茼恭恭敬敬的回礼,一副并不知道太子在讽刺他背后世家拿多吞大的天真模样,客客气气的说:“殿下言重。”
柳肖正想站出来说些什么,却听见皇帝不悦地道:“太子荒谬,这等常识倘若你在董先生给你上课时好好听讲,也断不至于在朕的早朝上闹这样的笑话!回去好好给你的董先生赔礼道歉,再跟着董先生学习学习,知道了?”
“儿臣知道。”太子装模作样的低头认错。
“好,既然知道,就算了,我看你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什么商税的章程来,回去写个折子给朕呈上来,朕看了以后,再决定要不要拿出来给诸位爱卿商议,免得丢朕的人。”顾世雍吹胡子瞪眼,恨铁不成钢的挥袖结束了早朝,实际上是在给太子找台阶下。
皇帝维护太子,朝臣即便有人准备开大,要从一二三点来跟太子辩论,也只能偃旗息鼓,灰溜溜的闭嘴。
早朝既然下了,大臣们三五成群便悄悄溜走,不少人嗅到了朝上的风向,虽然这些年来太子这个草包成天以与柳公对着干为乐,但柳公去后,便没有什么动静,众人并不能将皇帝想要打压世家和太子与柳公之间的恩怨联系到一起。
再加上智茼这个世家代表被委以重任,几乎代替了大皇子占据了文人集团的众多资源力量,更无人猜测世家要不好。
然今日不同以往,皇帝和太子明显是在唱双簧吧!是在演戏给他们看吧?!不得了了啊!
什么造反,什么胆大包天,什么比国库还要多,这些话一层层加在世家身上,真真是连诛九族都不够!
聪明的世家已经准备回去召开家族大会,商议对策,是捐钱还是捐田;死猪世家依旧不怕开水烫,料定这些风言风语不过当真只是太子不懂罢了,不必担心,更何况前段时间皇帝满门抄斩了朱家,应该是要整治那些新兴贵族才对,这个时候自家在士林举子中声望极高,皇帝还需要他们支持呢;咸鱼世家们躺在原地不敢动,准备再躺一会儿,反正不着急。
顾宝莛丢了个炸弹在朝臣里,看着大家如临大敌的样子,其实还怪有趣的,正要回自己的南三所去,想着现在回去,应该能看见六哥了,却先看见了董先生朝自己这边过来。
“老师。”顾宝莛深深鞠躬下去。
董浮图微笑着连忙虚扶一把:“太子请起,不必多礼。”
“还是要的,方才父皇才说本宫不学无术,若是连尊师重道都丢了,那岂不是一点儿讨父皇喜欢的地方都没有了?”顾宝莛和董先生一边走一边说话。
董先生听了太子的话,乐得摇了摇头,说:“殿下还是如此幽默,殿下其实光是走进来上这早朝,便叫陛下喜欢得恨不得高歌一曲,怎会一点儿也没有呢?”
顾宝莛听这话,便知道,董先生原来也是知道自己就是老爹真正属意的太子,那么董先生……应当就是他的薄相了。
顾宝莛曾经看过一些冷门的古代小知识,说是前一任皇帝有时候都会在自己死前关一大批官员,那些官绝大多数都是因为一些小事进去的,要么就是冤案、错案进去,他们对前一任皇帝心情复杂,既想精忠报国,却又被关在这里,坚持不住的人,没几年就崩溃自杀,而坚持等待的人则会在新君即位的时候被新君亲自释放,由新君来平反,由新君来抚慰这些有才能的臣子那些受伤的心,这样这些臣子就会为新君卖命,忠诚至死。
他忽地想起这个小小的插曲,又想到自己十一年前就阴差阳错做了一回薄先生的救命恩人,忽地有种命运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一切的感觉。
他顺着命运给他的路走,每一条,都走向同一个地方。他没有办法拒绝,只能选择让自己在这条路上走地快乐一点,让自己人生不留遗憾,过程幸福美满。
“董先生谬赞了。”顾宝莛邀请说,“对了,父皇让本宫回来跟着董先生重新学习呢,不如现在就一起去南三所?本宫要给父皇的关于商税的折子,大部分都是我的想法,或许有些地方不太适合,董先生还请不吝赐教。”
“善。”董浮图的眼前,是瘦了许多却眼睛依旧明亮到惊人的太子,太子本身容貌清丽,小时候尤爱卖娇,就连自大都漂亮得不得了,是做什么都让人不忍苛责的孩子,如今只两个月便蜕变至此,有着好像只要肯跟着太子干就有肉吃的感觉,眼神更是不再迷茫怯弱,只有强大的冷静。
冷静,是成为君主最重要的品质。
曙国的太子,长大了。
这一师一生终于看对了眼,正要狼狈为奸、啊呸,是共商大计,结果跨出乾清宫外宫门的时候,顾宝莛却又被皮肤麦色的一只手微微拦住。
顾宝莛定睛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不受待见的匈奴单于耶律斑。
这耶律斑被太子明亮的黑眸深深望着,忍不住便外头笑,说:“尊贵的太子殿下,本王等您许久了,上马吧,我们走。”
顾宝莛嫌弃:“走哪儿去?”
耶律单于提醒说:“咦?太子殿下不是答应本单于要去看望本王的妹子?”
太子假笑:“是吗?本宫什么时候答应的呢?本宫怎么不知道?”
“殿下贵人多忘事,我帮你记着也是一样的,走吧。”说罢,耶律单于就上手握住顾宝莛的小臂,拉着顾宝莛要往侧门外早已准备好的一匹马旁。
是的,就一匹马。
耶律单于先一步跨马上去,然后弯腰伸手准备拉顾宝莛坐到自己前面。
顾宝莛无法抑制的吐槽之魂爆发了:“单于还真是大方,给本宫留了半个马屁股坐。”本宫看起来是会和人共乘一马的人吗?
耶律斑哈哈大笑:“太子说话着实有趣,人瞧着冷淡,说话却火辣。”
火辣?什么鬼?老子这是犀利、毒舌、讽刺,火辣是什么奇怪的形容?这小子说话骚里骚气,一点儿也不干正事儿,倒像是想泡他的样子。
可惜了,他有家室了,若是能入族谱,大家都得叫他一声薄少夫人。
不过现在……
薄家的少爷不知道在想什么,既不着急找他解释贵喜的事情,也没有来个道歉什么的,更没有和他商量,就自作主张要去边关了。顾宝莛即便担心薄厌凉的手,但也不想自己先去找对方,那么眼前的耶律斑来的正好,就同这耶律斑虚与委蛇一番也未尝不可。
想来以他对薄厌凉的了解,应该不出半天,就要生气,跑来警告他离别的野男人远一点。
哦,顺便还能打探一下这位不着调的单于到底想要干什么,一举两得。
——如果有太子101选秀节目,本宫肯定c位出道了,啧,就是这么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