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没想到乱红会忽然问出这样的话，微微一愣。

“我……我并没有什么绝望……”

“别骗我，陆离，你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乱红稍稍靠近，声音放低，“被父亲忽视，被父亲轻视，会让你感到绝望吗？”

“你……”

“唯一爱护你、珍视你的母亲因病去世，会让你感到绝望吗？”

“乱红……”

“可是在一个大家族里，最不受宠爱的小妾在别院悄无声息地病逝，实在是太过于渺小，一丁点波澜都起不了。让我想想，你独自守灵，无人探望，甚至出殡的价格都付不起。你的父亲抽不出时间来看她吧？几个下人草草办完事，就把你一人留在烂泥污秽之中善后。世上唯一真正爱你的人离开，那个时候，你会感到绝望吗？”

“你别说了……”

“你应该不甘心吧，你应该特别想要证明自己，想要让你的父亲正眼看你吧？可你实在不是一个人才，实在太过不起眼，无论怎么努力也达不到别人的成就和高度，所以小小年纪的你虽然心里窝着气愤与火焰，没过几年也就烟消云散随波逐流了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

“然后你就阴差阳错到了听风阁。大户人家的孩子去刺客组织本就很丢脸了，但对于你来讲，倒是一场逃避的机会。逃离那个冷漠的家，逃离别人的忽视与白眼，在新的环境里，反而能过得更自在一点。”

陆离闭了闭眼。

乱红说得对。当年他同意跟着君痕月来到听风阁，实际上已经抱了随波逐流自暴自弃的心。在他们这种家境的人眼里，成为刺客和当一个小混混其实是差不多的。哪怕君痕月和家主关系密切也改变不了这个看法。那个时候陆离只想远远离开这个家，以童生的身份混过几年再说。

谁知道……这个决定从此改变了他的命运。

“但你没有想到的是，来这一趟，家都没了。”乱红脸上的表情恶毒了起来。

陆离的身子一震。

那个地方……是他的家啊。就算有再多的冷漠，可毕竟也是他的根，承载他唯一的温情。当他面对森严的军队，灰暗的铁甲时，那一刻忽然意识到自己于光大天地之间无根无凭，哪怕是死去，恐怕也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冷冷清清地躺在那儿，风依然吹着，月亮仍是明亮，没人在乎，甚至怀念，甚至没人多看一眼。

那时候，站在前面的将军冷笑：“乖乖地跟我走吧，我劝你不要反抗，否则你的死相会非常难看，就像那些……曾经被称之为你的家人一样。”

陆离的心中被恐惧填满了每一处缝隙。乱红的身子又凑近了一点，就像是当场目睹了全过程一样。

“他们……是要完完整整地抹杀你啊。不仅抹杀你的生命，甚至抹杀你的存在。很快你就不会被人记得，比灰飞烟灭还要悲惨。当你一个人面对那只军队，预想到最悲惨的结局，却无人关心、无人援手的时候，你的心底……到底有多么绝望？”

陆离像是被抛进了寒流中，在乱红那充满蛊惑力的话语之下，他的希望和温暖几乎被全部抹杀。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内力却汹涌起来。心情跌到最底，莫名的杀意就这样涌现出来。

这种感觉……仿佛之前有过。

乱红的身子已经不知不觉贴了上来。她站在陆离的身后，胳膊柔软地缠住陆离的双手，开始引领他的动作。

陆离放任自我，随着乱红的力量，双手轻轻挥舞，森然的羽形针盘旋而下。

“你想要……自己被人蹂躏，被人摆布，命运被人掌控，还是去蹂躏别人，摆布别人，掌控别人？”乱红轻轻地说道，“展现给我看吧！”

“去死吧……”陆离喃喃地说，“凭什么由别人掌控我的命运……我……我要杀掉那些人……”

暴虐的情感如同海啸澎湃起来，陆离在怒吼着，感觉脸上溅射了冰凉的液体。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地面，微微喘气，四周围了一圈尸人的尸体。

尸人的血液溅在身上，冰冷的，带着腐臭。他的心砰砰直跳，回味起刚才的招数，竟然有些恍惚。

汹涌的内力还未完全平息，他的内心仍然有着难以平复的杀意。

“这些招式应该记住了。至于那种心境，大概也很难再激发一次，不过以你现在的实力，救出你的同门应该够用了。”乱红皱着眉头，“只可惜弄脏我的衣服……”

“我……我现在就去救人……”

“别着急，我还有两件事要吩咐。”

“你说。”

“第一，不要恋战，从西边的小路下山，那里尸人最少，当然你们很有可能遇到羽林卫，不过在我看来，尸人比羽林卫可怕的多。”

“是。”

“第二……”乱红将黑布扔出，“遮住自己的脸，不准暴露身份。不然我会立刻出手，剥下这件衣服。”

“为什么？”

“照做就是了。”乱红淡淡地笑着，“我给你当英雄的机会……但任何事情，都要附加条件的。”

“我答应就是了。”陆离理了理身上的霓裳羽衣，带上黑布，转身冲向同门被围困的地方。

乱红半眯着眼睛，看着陆离的后背。

“这和我想得不一样。”身后一个声音幽幽地响起，“我是请你帮忙让他当英雄的。”

“他去救了自己的同门，就已经是英雄了。”

“无名英雄？”

“当然……”乱红笑道，“我又没答应你一定要让他在所有人的面前扬眉吐气。”

“这样的英雄，和不当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区别。虽然别人不会认可他，但至少他自己内心更加宁静了。否则，看着自己在意的人就这样死去，恐怕他会更加难受吧。”

那人沉默了下：“乱红，你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想知道吗？”乱红的眼睛豁然睁开，“当然是为了……推他一把，让他在绝望的深渊里越陷越深啊。”

“你……”

“记住啊，别人无来由的帮助，有时候其实是通往地狱更便捷的道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