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轩没有说话。他低头喝茶掩饰,心里头却莫名有些慌乱。
在这次祭品事件之前,他和席翔的关系一般,平日里接触不多,只是觉得这家伙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对自己趾高气扬充满蔑视,带着仿佛是与身俱来的优越感。
可能稍有不同的是,席翔在蜀山剑派经历了几年的熏陶。这门派别的不说,教出来的弟子仿佛都要带上一种死板的“行侠仗义”的烙印,比如表现得特别明显的苏蕴乐。大概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席翔才会介入到这一次祭品的事件中去。
也幸亏如此了……否则的话,就算是轻岚和苏蕴乐在长安城,但没有席轩,他和陆离两个废材大概是坚持不到救兵到来的时间。
可是现在……席翔要把功劳免费送给自己是怎么一回事?“行侠仗义”并不等同于做好事不留名,你看苏蕴乐做了好事之后恨不得天下皆知、能够尽早闯出属于自己“女侠”的名号来。所以事出反常必有妖,席翔忽然这样高风亮节,中间一定有问题。
席轩想打断席翔的话,但是现场的形式不给他打断的机会。几次想开口,被席崇峻严厉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席翔从他们在街边偶遇、然后无意中从马车掀起的窗帘中发现所谓祭品是一个活人开始说起,然后编造席轩和陆离商议之后陆离自愿当做替代品调包那个女孩子上了岛,又绘声绘色地说道席轩如何对自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带着半胁迫的性质带自己上岛救人。至于后面与那个兽化的男子以及玄贞战斗的事,席翔也总是有意无意的,将关键节点的功劳放在了席轩的身上。
席翔说到最后,补充了一句:“原本应该是人偶的祭品被替换成了真人,进行祭祀仪式的荒岛上藏有怪兽一般的人,这中间有太多的猫腻,有人瞒着太守和我们席家在长安城内做出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是对我们赤裸裸的挑衅。这件事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席轩心想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太守和席家的势力遍布长安,这个祭祀活动又是这两方一手操办的,说什么瞒过他们两家几十年,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席翔就这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那三位大爷也一本正经地听着。说完之后,杨太守和席坤席崇峻对望一眼,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你们看看,他们立下这样的大功,拯救了无辜的少女,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奖励一下?”
“犬子就不必赏了。”席崇峻说道,“既然这一切都是席轩促成的,自然要对他大加表彰。”
“没错。”席坤拈着胡子,“否则的话,别人会说我们本家偏心的。”
“很好。”杨太守拍了拍手,“那就请这位席轩公子先行下榻太守府,明日祭祀大会结束后,我会派人传颂你的事迹——今年有匪人瞒过官府,妄图以真人当做祭品,去完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幸亏有席轩公子仗义出手……”
席轩忽然一惊。
今年有匪人瞒过官府?那之前呢?陆离明明在回来的路上给他说过,过去几十年那个男子一直在岛上,每年都要杀害一名被献上的女子,怎么就成了只有今年的事了?
席轩回头看席翔,但席翔神色如常,似乎也默认了这个说法。把功劳推给席轩之后,自己仿佛也洗刷了当初闯过席崇峻带来的家丁、忤逆自己父亲的罪名。因为一切的主导者是席轩,而不是席翔自己。
席轩想要说两句,但那些大人物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家丁进屋,领着席轩出去。杨太守等人则借口天快亮了得准备祭祀事宜,头也不回退入屏风后面,压根不听席轩的话。
席轩满腹牢骚地跟着家丁们回到准备好的客房里,上了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突然,他掀开被子跳下床,推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家丁想要拦住席轩,但席轩说什么都要回家去。家丁们只知道席轩是贵客,杨太守也并没有下达必须留住他的命令,只能眼睁睁地看这席轩跑了回去。
席轩气喘吁吁地跑回家,一把推开房门,大声喊道:“娘!”
没人回答。
席轩慌了。冲进娘亲的卧室。铺盖乱作一团,竟像是睡梦中匆匆起床似的。
“娘!”
席轩的声音放大,竟然破了嗓,带出一点撕心裂肺的感觉来。
他忽然明白了席翔带上自己、把功劳推给自己的用意。这哪里是推功劳,这就是祸水东引。以那家伙的聪明程度怎么可能看不出这其中的利益纠葛程度,席家和官府一定牵涉其中,甚至不知道江湖势力华山派有没有份。席翔既背负着师门之训不允许袖手旁观必须除掉罪魁祸首否则即使今年救了人明年也还会有新的牺牲者,但同时,他又不希望自己的分家因此陷入阴谋的旋涡里去,所以……
所以席轩反而成了最好的诱饵。席家最弱的分家,哪怕因此得罪了幕后势力被灭掉了,那也像是水滴汇入海洋,一点浪花都激不起来。
在席翔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刺客……他从一开始就表达过,刺客身背血债和原罪,不是行侠仗义的范围。
但他是不是压根没有想过……席轩的母亲是无辜的啊!可那些人要报复,却最有可能首先向着最无辜、最弱小的人啊!
席轩几乎要哭出声来,他觉得自己从我如此无助过。若是因为自己的逞能害死了母亲,那可真的是万死莫辞。
他又冲出了房间,外面沉沉的夜,正处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夜幕铺天盖地像是压在心上,沉甸甸地让他喘不过气来。席轩红了眼眶,一把推开大门,跌跌撞撞冲出去,扶着小巷边上的墙,觉得自己站都站不住了。
然后他听到有人在旁边问道:“轩儿,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