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阁内，同级门生互称“同门”，不同级门生之间互称师兄弟。同理，门人之间要么互称职位，比如“萧阁主”、“周堂主”，要么就依照入阁时间先后互称师兄弟。

君痕月从大堂外走了进来。他仍然身穿墨绿祥云图案的长袍，披风随着他的动作摆动。他站在明晃晃的火把下，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我遣陆离来丙字仓库取明日课上会用到的弓弩，但他耽搁的时间太长，所以我过来看看。”

“君殿主。”林觉站直，“我听说您接收了萧阁主的任务，明日根本不在阁内。”

“是的，明日课堂的先生是御器殿副殿主赵辰良。但门生的修行内容，却是由我负责制定的，所以才麻烦陆离来拿东西。”

“哼……你说他耽误太久了，恐怕是因为他在这儿和女孩子打情骂俏吧。”

“不是！”陆离叫出了声，“我是因为看到这里的弓弩箭矢大都缺乏打理，所以想要帮忙，将它们清理干净之后再来回去找您。”

君痕月含笑点头：“品性淳朴，心地善良。即便并非我安排的任务，也愿意尽心尽力地完成。林觉，白虎堂维护门规，也兼管品性纪律，所有学正都隶属你堂。我认为这件事情你应该汇报给薛浩铭，视情况给予奖励。”

林觉沉默了一下，又微微俯身：“是……”

虽说御器殿隶属于青龙堂，林觉则隶属于白虎堂，两者并不存在管辖关系。但毕竟林觉只是普通门人，而君痕月是御器殿殿主，职位高于自己。而且君痕月作为荆离岛最年轻的“七星”，论是在阁内还是在江湖上都名头正盛，既然他如此吩咐，林觉也不敢违抗。

在林觉离开丙字仓库的时候，他甩给了陆离秋寒二人一个阴狠的眼神。这目光里带有警告——警告少年少女不可将今晚的事情胡乱传播，也带有威胁——我以后会紧盯着你们，可要小心别被我揪到小辫子。

君痕月没有看林觉，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窗外的树影借着月光投射在那儿，微微晃动。

“君殿主……”陆离走上前去，“谢谢你。”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不过陆离，开学的第一天便和女生暧昧，倒是颇有我当年风范……”

“不是的！”陆离赶紧摆手，脸色通红，“君殿主，您误会了……”

“如果是因为畏惧门规而对我撒谎，那大可不必。”君痕月仍然看着树影的晃动，“食色本性，知慕少艾，你们本就处在一个美好的时刻，何必刻意压抑本性。那条门规明着规定‘不允许男女门生有亲密关系’，实际上只不过是不允许被阁内先生、尤其是白虎堂的先生们发现罢了，并无多大意义。”

“可是学正说过，刺客需无情而冷静。”秋寒忍不住问道，“男女之情最易动摇人心，而我们心智尚不成熟……”

“无情而冷静，就像是这张弓一样，只是杀人工具？”君痕月嗤笑，“那不是‘刺客’，而只是‘杀手’啊。”

“学生不懂。”

“秋寒，我们的学训，你记得吧？”

“记得。‘十步杀一人，地狱恶鬼丧胆；千里不留行，世间善人归心’。”

“由荆离岛牵头组建的刺客联盟，并非单纯地做收钱杀人之事。我们每一次任务，都旨在维持江湖的秩序和世间的良善。不分对错，收钱办事，那是最低等的‘杀手’。虽然那些杀手很大一部分都是我们培养出来的，但我们并不承认他们是‘刺客’。”君痕月说道，“你想想，要让‘世间善人归心’，你就得首先怀抱爱意。哪能如刀枪剑弩那样，仅仅是锋锐无情呢？”

秋寒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恕学生愚钝，不太明白，也不太赞同。”

“无妨。秋寒，今年新入门的门生中，你成绩排名第三，悟性和天赋都极高，我相信日后你自会明白。”君痕月也不恼，“时间不早了，这些东西不用收拾了，我已知会玄武堂副堂主，明日自会有人来打理。你先回后院休息吧。”

秋寒点头，刚转过身，忽感背后劲风袭人，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晕倒在地。

君痕月本来一直盯着墙面，忽然出手，指力透出，隔空便点倒了秋寒。陆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一花，君痕月已经站在了秋寒面前，伸手接住了晕倒的少女。

他将秋寒轻轻的放在地上。此时已是初秋，山上的深夜较凉，君痕月脱下披风，盖在秋寒的身上。

直到这时，陆离才说出话来：“君……君殿主……”

君痕月从陆离手中接过弓，又找了一个箭筒，装好箭矢。

陆离结结巴巴：“君殿主……不用你亲自动手，我可以自己晕倒！”

他说完这句话，装模作样伸指在自己胸口一点，立刻双眼一翻，身体直挺挺地朝后面倒去。

君痕月赶紧伸手拉住他，哭笑不得：“谁要你晕倒了……跟我走一趟吧。”

“去……去哪？”

“就在外面。”君痕月说道，“不过你要记住……无论我今晚让你看到什么，或是给你说过什么，你都要完全保密。懂了吗？”

“……是。”

君痕月左手拉着陆离，右手一扬，整个身体忽然腾空而起，径直上升，飞出窗外。

陆离却吓得目瞪口呆——听风阁的轻功法门独具特色，甚至可与武当“梯云纵”媲美，修炼到高深之处，人一跃数丈高也不是不可能。但如同君痕月这样轻飘飘御空飞行的，完全违反了武学的常识。

他打了个寒颤，这才察觉到御器殿殿主掌心竟然非常寒冷。这有可能是他修习的阴性内功所致，也有可能……

是鬼？对，是精鬼吧！不是活人吧！不然怎么解释御空飞行？

君痕月如同浮在空中，长发飘飘广袖飘飘，既像是天上之谪仙又如同聊斋之恶鬼，陆离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硬了，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牙关咯咯作响。

他赶紧低头，仔细观察，直到看见君痕月投在地面上的人影，他才松了一口气。

鬼怪应该是没有影子的……所以至少证明，这位君殿主，还是“人”吧。

然后陆离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数丈高的地方“飞行”，吓得他顾不得什么风度，四肢一起用力，八爪鱼一般抱住了君痕月。

“君殿主……您可一定要抓紧我啊……”他哭丧着脸说。

君痕月：“陆离……现在是你在抓我……”

他们没有走太远，进入青石路旁的密林后，便停在了某一棵大树粗大的树枝上。

“行了陆离……”君痕月无奈，“你可以松手了。”

陆离这才松开君痕月，扶着树干站好。然后，他看到了——树下，有两人正在激烈地战斗着。

一人身材魁梧，目测六尺有余。他身着铠甲，赤手空拳，双拳舞得虎虎生风，夹杂着如野兽一般的低喘声。另一人却是个美貌的青年女子，鹅蛋脸，柳叶眉，着素白轻纱，使雌雄双剑。

两人在争斗之中不断击中树干，枝叶摇曳。陆离猛地想起君痕月在丙字仓库里凝神观看墙上树影，难道竟是从中发现此地的动静？

“是……是敌人吗？”陆离低声问。

青年女子素白轻纱下面，穿着亚麻短衣，背后绘赤色祥云，与君痕月身上墨绿色祥云相似。那是听风阁七殿之一“演武殿”的服饰。若女子来自演武殿，穿铠甲的男子便应该是敌人。

君痕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将弓与箭交到陆离手上：“搭箭，瞄准那个男人。”

“啊？我吗？”陆离心里一惊。

“自然是你。”君痕月一笑，“当初我去陆家收徒，你的箭法已经展现出了天赋。今天我也在所有人面前宣布过，未来的你可以是我的继承人。这个时候，你可别临阵退缩呀。”

“不不……”陆离连忙摆手，“我怎么通过测试的，您是再清楚不过的……我……”

可君痕月不由分说，便把弓与箭塞到陆离手上。陆离无奈，只能拉开弓。但下面两人争斗正酣，身形时而纠缠，时而分离，都是沾地即走，在同一地方不会多停留一瞬。陆离的手微微发抖，怎么也没法瞄准那个男人。

忽然间，男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向上抬头……看到男人脸的瞬间，陆离惊出一身冷汗。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瞳孔泛白，嘴角流着涎水。他脸上有一块伤疤，伤口甚至已经腐烂。

陆离几乎叫出声：“这……这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