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七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修云,你一向酒量不好,那天你既然问出这句话,就代表你真的在意。”洛迦为了不引人注意,松手放开沈修云,依然压低了声音在他身旁边走边说。
沈修云觉得好笑:“你也说我酒量不好,我连说过什么话都记不得了,又哪里来的在意?认识七殿下这么久,竟然不知道你也是个会自作多情的人。”
“自作多情吗?”洛迦淡淡笑了下,低声重复,“如果是我自作多情,那时候在岩洞里,你又何必护着我?”
“护着你?”沈修云拉住洛迦的衣领,扯了一下,高领的斗篷被扯开几分,直露到锁骨,沈修云往洛迦被范斯德伤到的地方瞥了眼,淡淡道:“要是真有心想护着你,你还能受这么多伤?再说,现在我也为当时的自不量力感到懊悔,相信就算没有我,七殿下也会平安无事吧。”
洛迦一下抓住沈修云的手,掌心有些冰冷。沈修云收了下手没收回来,眸色一沉,手腕翻转将洛迦的手反剪住,洛迦立刻松开手,免得被他扭断了手骨。只是眨眼间,两人手掌里的官司就来回过了一遭,旁边的行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倒是好奇地看了几眼。
“所以你是觉得一切都是我安排好的?甚至觉得我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利,而和异族合作?约瑟失踪是假的,与虫族交手是假的,机甲让给你是假的,身陷险境也是假的,所以你才会问出那一句,是假的吧,是吗?”
“七殿下一向走一步看十步,沈某早就领教过了,不敢擅自揣测殿下的心意。若是有什么酒后失言的地方,还请殿下见谅,不必介怀。”
“修云,就算别的都是假的,你觉得我对你的心意,也是假的?”
沈修云被洛迦突然冒出的这么一句弄得愣住,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洛迦却很平静,“修云,其实你一直都明白我对你的心思,若说我们只是这一世的交情,我也愿意陪着你装糊涂,可是我们不是。上一世你临死前我干过什么,相信你不会不记得。”
一提起前世的事,沈修云拳头一下攥紧,眼冒寒光,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莫提前世事,七殿下与我之间的共识难道忘了吗?”
洛迦说:“就算不提,也不代表没发生过。”
“难道七殿下不记得我是如何死的?”
“你死在我的刀下,我死在你的剑下,恩怨已经清算,情意却不会就此抹去。我对你的心意从未改变。”
沈修云认真地看了看洛迦,“七殿下,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要是你还想说什么,我觉得还是等你神智清醒了再谈吧。”
“我当时很害怕,所以骗了你。修云,其实这件事我一直都有所怀疑,直到昨天晚上我才完全确认。我知道你也知道了,从你的反应就能看出来,所以你才会这么怀疑我。”
沈修云这回真的觉得洛迦疯了,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甚至都没功夫为这人刚才冒失的言语动怒,正想着该如何摆脱这个疯子,洛迦却突然揽住沈修云的肩头,凑近他,嘴唇几乎覆在他耳边低声道:“修云,我的母亲,是虫族的母体。”
沈修云心中猛地一跳,不可置信地侧过头看洛迦,此时,嘈杂的人群似乎都和他们隔绝,一句深沉的耳语,两人交错而过的呼吸,还有这句只有彼此分享的不可言说的秘密,都让这样喧嚣的街道比任何私密空间要显得几分暧昧。
“是的,很意外吧?当时那样遮遮掩掩,说了一些意味不明的话,可是我现在愿意对你承认,也只会对你承认。你之所以会怀疑我,就是因为这个,对吗?”
沈修云没有说话,这时他们快要走到议会广场,广场里人山人海,已经能遥遥看到高大恢弘的帝国议会大厦。
“所以修云,我的命现在就交在你的手里了。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向议会告密。我愿意把自己心里最重要的秘密告诉你,现在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最初的震惊后,沈修云慢慢眯起眼,觉得洛迦今天的行为十分反常,而有一句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七殿下,你和我说了这么多,到底是想让我做什么呢?”沈修云反问,慢慢推开已经贴到他身上的七皇子。洛迦特地在议会开始前半道截住他,沈修云才不会天真地相信他只是突然想要对他袒露内心。
洛迦知道沈修云无论如何不会完全信任他,但是经过他之前说的那些,沈修云现在还愿意站在这里跟他心平气和地说话,他就已经很满足了。想想前世,只要他稍微表现出一些对他的不轨之心,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就会立刻拔剑相向,恨不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终于,洛迦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一会儿在议会上,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站在我这边。”
沈修云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眉毛一扬,“哦?这么说,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听到沈修云这样的回答,洛迦总算在心里松了口气,“到时候你便知道。”
“既然这样,七殿下又何必绕那么大弯子,直说来意不就行了。”
洛迦笑而不语,心里却想,要是上来就这样说,你会愿意帮我么。隔着心结,说什么都是徒劳。
沈修云掂量地看了洛迦一会儿,不置可否,没说会帮他,也没说不会帮,只是慢慢转身,从人群中走出,一步一步登上帝国议会的大厦阶梯。
几个保安一看到平民打扮的沈修云,还想要上前拦住他,这时却看到了走在他身后的洛迦,立刻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而在他们身后的人群,当意识到就从他们之中走出这两位重量级人物,不禁骚动起来。
“天啊!那个不就是omega将军吗!”
“旁边的是七殿下!”
“他们刚刚是从哪里出来的?没有人接送吗?”
人群中不乏披着隔离装的omega,他们早早来到这里抢占最好的位置,只为远远看一眼那传说中的,比alpha们战斗力还要强的omega将军。
沈修云听见身后的沸腾,侧头看了眼走在他身边的洛迦,而洛迦也好像有所察觉一样,立刻向他转过头来,没有说话,更没有眼神的交流,但沈修云却好像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他唇边不禁扬起一丝充满兴致的笑容,突然对议会上即将发生什么产生强烈的好奇,原本因为虫族和alpha贵族的勾心斗角而产生的厌烦情绪,竟然在这一刻神奇地一扫而空。
会有怎样的好戏上演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会让七皇子如此沉不住气了呢?
沈修云的兴趣愈发浓厚,此时的他,甚至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他的情绪竟会因为七皇子而受到影响。其实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看到七殿下又在他面前使手段耍心机,他不但没有因此厌恶,反而会兴致盎然,相反,之前怀疑洛迦背着他和虫族做交易,将所有人包括他沈修云在内都玩弄于鼓掌中,沈修云才会那样愤怒。
就好像对弈,下棋之人不会因为对方棋高一着而翻脸,却会因为对方偷藏了棋子作弊而感到失望。殊不知,当下棋人产生这样的心理时,便意味着棋逢对手,惺惺相惜。沈修云实现了当年对自己的承诺,他不再是棋盘上的棋子,而是棋手,与坐在对面的人共谋棋局。
议会大厦还是老样子,不可一世地屹立在拉马星黄金地带,与巍峨的克莱帕皇宫遥相呼应,它们一个代表皇族的尊贵,一个代表贵族的权柄,共同支撑着古老的帝国。
沈修云这次进入议会,不像上一次只能在旁听席,而是光明正大获得一个合法的席位,虽然相比于满座的alpha议员,他只有一个人的力量显得有些单薄,但是无论是谁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从他走进议会厅开始,几乎所有人都要将目光在他身上驻足片刻。
亚比该公主依然代表皇帝出席,和平和进步两党的元老也都位列于元老席,议会开始前,照例是一段对神和帝国的效忠誓言,众人落座之后,先是由约瑟开始的前线战场汇报,在他之后,是科学院关于虫族最新研究的报告。
约瑟的报告没什么新鲜的,大致内容沈修云基本都了解,听得有些昏昏欲睡,倒是科学院的那份报告,让沈修云打起了精神。
“据我们目前的研究显示,虫族这次崛起的源头在于母体的苏醒。而母体就是虫族基因碎片产生的源头。如果想要尽快彻底消灭虫族,除了我们上一次研究报告中提出的方案……”说到这里,科学院的专家往沈修云这边试探地瞄了一眼,然后推推眼镜,继续说:“另一种办法,就是尽快消灭虫族的母体。根据我们对虫族基因碎片组的观察,它们的生命活力正处于最低谷的阶段,所以我们猜测,虫族的母体现在因为某种原因,正属于力量衰弱期,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一衰弱期能维持多久,但无疑,如果趁着现在能找到虫族的母体,将它消灭,人虫之战的战局就会彻底扭转……”
关于所谓的“上一次方案”,这位专家虽然没在这里提,但是沈修云却早就有所耳闻,正如白莫和沙萨尔曾经预料的那样,当科学院发现,虫族是依靠omega的血液产生初级生命体,再依靠alpha的血液进行成长和进化时,便有人无耻地提出,将所有omega消灭以求破坏虫族繁殖系统的想法。据说当时这个方案提出来,议会上还有不少议员投了赞成票。
只是如今,有了沈修云这样一个手掌军权的“当事人”坐在这里,没人再敢明目张胆将这件事提出来。
枯燥的科学报告持续了很久,最后科学院专家总结道:“结合约瑟将军所提供的前线资料,我们现在几乎能确定,虫族的母体就隐藏在那个虫洞区域里。我不明白,为什么当时这位沈修云将军会下令让兵团返回,而没有乘胜追击。”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沈修云,沈修云却面无表情地安稳在座,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时约瑟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沉默。
亚比该道:“约瑟将军,您的身体没事吧?”
约瑟脸色苍白,站起身对亚比该行了个礼,道:“很抱歉,亚比该殿下,我和我的部下曾被虫族在药罐里像标本一样浸泡了十几天,现在还留有后遗症,刚才的报告已经是在下能坚持的极致了,还请亚比该公主能允许在下提前离席。”说着,约瑟还看了那科学院的专家一眼,冷笑道:“以这样的身体状况,除了杀到几个虫子然后逃命回来,什么都做不了,的确是让帝国军蒙羞,让荣耀兵团蒙羞,因此我愿意辞去荣耀兵团同帅一职,以示惭愧。”
那位指责沈修云的科学院专家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这样明显的打脸,真是半分颜面都不给他留,罗多公爵冷哼一声道:“约瑟将军,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一个兵团的统帅也是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的吗?”
约瑟却不急不躁,心平气和地说:“公爵阁下,我想您误会了我的意思,并不是我不想再担任荣耀兵团统帅,而是真的力不从心。”
“好啊,既然约瑟将军真的‘力不从心’那我们就换一个统帅吧。”罗多公爵气得吹胡子瞪眼。
菲尔普议员在旁边轻笑出声,慢悠悠道:“罗多公爵,您还真是说笑了,现在纵观帝国军上下,除了约瑟将军,谁还有那个资历能统帅荣耀兵团呢?总不能让您的孙子来吧?”
议席中一阵哄笑,谁都知道罗多公爵的孙子是个草包,菲尔普议员这么说,明摆着是给罗多找不自在。
“菲尔普,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取笑我吗!”罗多气得脸涨成猪肝色,拍桌而起。
“啊,罗多公爵,我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您的孙子在帝国军中也算资历比较深了,让他统治一个兵团,其实是绰绰有余了,最起码关键的时候知道逃跑保命,要是他能将这样的技巧传授给自己手下的士兵,对于帝国来说也是一笔莫大的财富呢。”
底下的人笑得更欢,罗多公爵气得快要背过气去,沈修云多看了菲尔普几眼,觉得他的红色头发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菲尔普议员他不熟悉,只知道他的家族以前是支持凯撒伦的,他是进步党派的中坚力量,沈修云倒是有点看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找进步党元老的麻烦。
就在议员们议论说笑,议会里乱哄哄一团的时候,洛迦开口道:“如果约瑟将军真的身体不适,需要休养,我倒是有一个临时接替约瑟将军的人选。”
“哦?是谁?”亚比该问,很欣慰终于有一个人肯出来说句有用的话。
“沈修云将军。”洛迦道。
“七弟,这个问题我们先放在后面讨论。”一直没有说话的多特皇子这时从议席中站起来,他的议席所处位置很尊贵,象征教会凌驾于世俗权力之外的崇高地位。多特笑眯眯地看着洛迦,天生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显得他总是一副清高冷淡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在此之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三哥请说。”洛迦点头。
多特嘴边笑意愈深,“你的母亲前不久刚被父皇特许迁入皇家墓地安葬,我想知道,为什么她的棺椁……是空的呢?”
沈修云听了多特的话,立刻似笑非笑地看向洛迦,心道,好戏果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