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此次宫变能在未酿成无可挽回的损失之前阻止, 绝大部分功劳都是太子和萧长清的,太子与虞家虚与委蛇,筹备计划。萧长清悄无声息的引兵入城, 也是他想办法将依附权门虞家的官员家属暂时禁锢起来让他们不得不受制于人,这才使得权门虞家在最后关头孤立无援。
皇后在被抓捕时候没有作任何抵抗,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站在周文帝身边的容祁,笑得冰冷阴森:“长喜, 可还记得来之前母后与你说的话, 母后跟你说,有妖孽横行于后宫二十余载,母后今日要诛妖孽, 还后宫清明。”
容祁眸光微沉, 在以长公主身份入宫之时他便推算过皇后的动作,所以也不是全无准备的入宫的。只是, 皇后给他喝下的□□比他预想中要烈上许多, 所以他必须得在毒性蔓延之前配置解药才是。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就是了。
皇后见周文帝眼中的焦急都快要溢出来了,忽然就疯狂的笑了出来,她笑得眼泪直流,指着周文帝道:“你果然知道, 你从头到尾就知道容祁是男人,你还护着他,还一直护着他, 你可真是个好父亲,好父亲!看着心爱的孩子被养得不男不女,你心中是什么感受,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很内疚?哈哈哈”
周文帝沉声道:“皇后疯了,还不赶紧押下去。”
周文帝话音刚落,护卫就直接堵了皇后的口将她押了下去,周文帝淡薄的视线往众多大臣身上扫了一圈,突然知晓惊天秘密的众大臣颤抖伏跪,生怕周文帝为了长喜长公主将他们杀人灭口了。
权门虞家的朝臣也大多被打入了天牢,在场者还有不少‘正直’的清流,他们既然已经得知长公主是凤非凰的消息自是想要个交代的,毕竟皇家双生子关系到国运。
周文帝被气得浑身颤抖,他颤巍巍抬起手,指着要交代的大臣,怒不可遏道:“长喜是朕的女儿,朕养他疼他二十余载,难道还不知道他是皇子还是公主吗?你们不信朕,竟然去相信皇后那个逆妇,你们倒是朕的好臣子!”
史官道:“陛下,天家的殿下从来都载入史册,四殿下亦然。”
容祁沉默半晌,忽而上前,说道:“父皇,既然诸位大臣想要弄明白真相,儿臣愿意给他们真相,还请父皇成全。”
周文帝忧虑道:“祁儿”
容逸紧紧抿着唇,盯着逼迫容祁的大臣的眼中尽是滔天怒火,这些人其实和虞家人一样可恶,说什么想要个事实真相,说什么是为了皇家血脉纯正,不过是想逼得他们无路可走罢了。
萧长清倒是不担心,因为在他的心中,容祁行事无不成。
容祁淡声道:“本宫愿意为诸位大臣自证身份,给诸位一个交代,若本宫是凰非凤,听信流言的诸位要怎么给本宫交代?”
几个要真相的大臣面面相觑一阵,齐声说道:“微臣愿以命相交。”
周文帝恨声道:“那便如你们所愿,若是朕的长喜确是公主,你们就自己找个地方了断吧。”
因为现在还不确定容祁的真正身份,随着容祁入偏殿核查身份的自然都是宫娥嬷子,宫娥嬷子从偏殿出来之后,宣布的结果无一不是长喜长公主。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容逸还是喜形于色,他斜着眼睛看着逼迫容祁的大臣们,满脸的不屑讥嘲:“诸位大人可是听清楚了,我们家长喜是真正的公主,而不是你们信口听来的皇子,下辈子可要拿到确切证据才用命搏,不然就死的太冤了。”
几个大臣面色煞白,他们得到的消息明明就是长喜公主本为三殿下双生兄弟,怎么会是公主?
连续两场闹剧让周文帝本就尚未痊愈的身子越发的疲倦,他将收尾的事情交给了三位皇子,他则是带着容祁往寝宫走去。然而,还未到达寝宫,冷宫那边传来的消息让周文帝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更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周文帝脸色惨白憔悴,但他却凭着一口气坚持到了冷宫。
宸皇贵妃殁了。
却原来,皇后口中的妖孽不止他这个以女身在后宫活了二十余年的四殿下,还有偷龙转凤的宸皇贵妃。
周文帝将所有人都拦在外面,他孤身走了进去,脚步虚浮踉跄。冷宫的隔音并不好,容祁和宫人守在外面隐约能听到周文帝隐忍的哭泣声。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其实帝王也是人,哪能无情。
容祁听着周文帝哀伤低沉的哭泣声,心中的不明慢慢变得清晰。原主在皇宫生活了十几年,为什么身份没有曝光,仅仅是因为宸皇贵妃护佑得好吗?当然不止,宸皇贵妃再怎么能干也只是身处后宫的女人,她的势力不可能蔓延到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周文帝却可以。
或许,从两位双生皇子出生开始,周文帝就已经知道了。
容祁缓缓垂下眼睑,周文帝的心中,是真的爱着宸皇贵妃的罢!不然他怎么会悖逆祖训护下她的两个孩子,又为什么在她去世之后哭得伤心?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容祁对着身后的宫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先行下去。
容祁独身站在宸皇贵妃所居的冷宫前,眸色深沉莫名。
在皇族的后宫中,最多的莫过于女人,上到皇后,妃嫔,下到嬷子宫娥,哪个不是可怜人?不管是被皇帝记在心中,亦或者是不被记在心中的,入了朱红色的墙,自此便与自由无缘。
三乐太监悄然而至,低声道:“殿下,您今儿个也累了,且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老奴看着呢。”
容祁缓声道:“公公,您说这是为什么?父皇明明也没有表现得有多喜欢母妃,他为何会在母妃去后流泪呢?”
三乐太监道:“殿下,陛下表字尘术。”
“在这皇宫中,对女人来说不管是宠还是冷都是孽,最好的保护便是使其泯于群矣。殿下,您也莫要怪陛下,他左右为难,也不容易。”三乐太监慈和道:“殿下,回吧。”
容祁微颔首,又深深看了眼紧闭着的破烂的宫门,转身退了出去。
两日后,周文帝下旨,废元皇后,追宸皇贵妃为始宸皇后,以皇后之尊厚葬于皇陵。
始宸皇后下葬第三日,废后虞氏托人相请长公主,容祁稍事整理,便携人前往天牢与废后相见。
半月蹉跎,废后早已没有往日风光,她着脏污囚服,披头散发的坐在昏暗的牢笼之中,若是细看,她的衣服上还有许多已经干涸的血痕。
容祁安静的站在天牢外面,眉眼平和的与双手抱膝的废后相对而视。废后再见容祁,也没有了之前的癫狂,只眼中恨意依然难消。
容祁和皇后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废后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然,她沙哑着声音开口:“你究竟是男是女?”
容祁道:“皇后娘娘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废后发出惨然凄厉的笑声:“果然如此么!他竟然为了宸妃的两个孩子,连皇室血脉的都不顾了。”
容祁唇线微抿,他明白皇后所言是何意。周文帝自宸皇贵妃去后就真的一病不起,容祁也借机为周文帝号过脉,周文帝在二十年前便服过药物,那种药物能让与他行房的女子极难有孕,便是偶然怀上,孩子也难以产下。
周文帝这一生只有四个孩子,有两个是在他的期盼之中出生的,他愿意为了这两个他所期盼的孩子不再有别的子嗣。后宫女人大多母凭子贵,有了孩子,心也就野了,少不得会将魔爪伸到他心爱的两个孩子身上。所以,他一方面杜绝后宫其余女人有子嗣,一方面则是着重培养下任帝王人选。
人都说周文帝为皇中庸非明君,但有几人知晓,皇位到他手中的时候权门势力已经根深,他的举止言行都在权门的掌控之下。他少时也是雄心壮志,奈何任是凌云志向也抵不住现实的残忍,他只得一边隐忍一边与权门周旋。
容祁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他面无波澜的听着皇后讲述她的故事。
在皇后的故事中,她也曾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向往着风花雪月夫妻和鸣,她本也可以嫁给能与她举案齐眉的人,奈何她一见钟情的对象是当今帝王。她不顾阻碍嫁给了心仪之人,却落了个无子无嗣,一生凄惨的下场。
皇后语态平稳清晰,她最开始对容祁起杀意是在二十年前。那日,她新怀的胎儿胎位不稳,她派人去请太医,却遇上容祁生病,皇帝将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召到华清殿让他们为容祁看诊,最后她腹中孩子因为没来得及治疗而胎落。
后来,让皇后对容祁起杀心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却是都忍了下来,直到得知她胎儿不保的真相。
在说到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皇后的面色有刹那的扭曲,她猩红着眼眸盯着容祁道:“既然他让我终生无嗣,我就让他最宠爱的孩子不得好死,这不是很公平么?容祁,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还活着?”皇后语气慢慢癫狂起来,她从杂草中站了起来,跑到容祁跟前,用力摇晃着笨重的木柱,嘶吼道:“去死,我们一起去死,一起去死……”
容祁往后退了两步,说道:“抱歉,我还不想死。”
说罢,容祁面无表情的离开了天牢。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皇后也是可怜人,那与他何干?
在这看似金碧辉煌的后宫中,哪里不藏污纳垢,住在这朱红宫墙中的人,谁没一两个可怜故事?
既入了宫墙,所有的悲欢离合都该埋葬在里面,技高技低,生死相较,不过各凭本事,谁也怪不得谁。
废后殁于天牢,在权门虞家覆灭的第二天。
又半月,周文帝缠绵病榻已月余,他了无生意,药石罔顾。周文帝断断续续清醒过几次,在清醒期间,周文帝未曾召见过任何人,却留下三道圣旨。
第一旨:将长喜长公主赐婚于礼郡王萧长清,守孝期间,允长公主随礼郡王于边疆生活。
第二旨:册二皇子为和康王,封地蜀南。册三皇子逍遥王,封地剑门。
若无帝王旨意,封地王不得擅自回京。
第三旨:新皇即位遗诏,由太子继承皇位。
先帝驾崩,新帝即位,太子此次步上高位再无任何阻碍,他从三乐太监手中接过传国玉玺,受着百官伏拜三呼万岁,他立于上位,睥睨天下。
新皇登基第三天,容祁和萧长清辞别皇城,前往边关。
三年后,长公主孝满,容祁和萧长清再回京都,在新帝主持下大婚。
几年前,长公主大婚是八方云集上嘉宾,如今的长公主同样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先帝虽已不在,新皇主婚时,公主大婚同样是红妆数十里,丝竹未断,四方来贺,奢豪程度并不亚于先帝为其主婚。
又半月,礼郡王禀边关事多,需人主事,新帝允,礼郡王遂携长公主返回边关。
此后五十年,容祁再未回过皇城,边关将士来去无数,都知道王爷有个公主夫人,却从少有人见过公主。倒是王爷身边的大夫,他以出神入化的医术以及王爷对他的言听计从而闻名整个边关。
王爷与大夫相交数十载,从未有人见他们吵过架红过脸。
萧长清在弥留之际隐约想起了前事,他用浑浊的目光望着容祁,恍然着说:“我一直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你,好像是真的。”
如今的容祁也垂垂老矣,只眸中的和煦犹如初见,让萧长清觉得心安心动,他道:“殿下,我心悦你。如果我们还有机会相遇,你可不可以试着喜欢我?”
五十年的相交,五十年的陪伴,他却只敢在将死的时候诉之心意,他可真是胆小鬼。
萧长清久不闻容祁答案,心中微涩,却还是努力转动着眼珠想多看他几眼,他扯着唇笑着说:“没关系,下一次,我再陪你五十年。”
容祁是看着萧长清闭上眼眸的,他的唇边还衔着些许笑意,仿佛只要能陪在他的身边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做了凡人,经历过生老病死,容祁才明白萧长清口中那听似轻描淡写的五十年究竟有多沉重,毕竟踏入轮回道之后,谁也不知道来生是什么,或者说谁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来生。
用一生一世来爱一个人,究竟是需要怎样的勇气?
容祁艰难的扯了扯唇角,他微仰着头,将心酸尽数压下,他坐在萧长清的身边,伸手去抚萧长清布满皱纹的苍老脸颊,缓声道:“下一世,若你还能认出我,便是爱你一回又如何?”
容祁趴在萧长清的身边,缓缓闭上眼睛,慢慢绝了气息。
生不同期死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