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一般三年选一次秀,本非什么稀奇之事,不过是后宫添几位嫔妃而已,只今年因有两位重要人物出现,倒引来了万众瞩目。
原来是皇上发了话,这回着重是要给太子徒元徽和三皇子徒元升选妃。
徒元诚匆匆地跑进四皇子府时,徒元晔的书房紧闭,便是门外站着的仆从也大气不敢出一下,见徒元诚想闯进去,只敢拦住他摇摇头,示意十皇子不要进去解这个霉头。
“唉!这都多久了,怎么四哥还放不下呢?”徒元诚站在屋外也是没法子,徒元晔南巡丢了个妾室,回来便性情大变,以前他沉默寡言还有点故意拿腔作势,这如今是真是没了多少话,甚至全身上下都冷冰冰得吓人。
门这时从里面打开,徒元晔走了出来,头都不转地对旁边的仆人吩咐道:“把地上收拾一下,全烧了!”随后便背着手走了。
徒元诚觉得这样的徒元晔实在让人头皮发怵,甚至连叫住他的胆量都没有,只能紧跟在身后。
就这么随着徒元晔在府里转了半天,徒元诚也在疑惑,徒元晔怎么跟个无头苍蝇似地乱转,倒一点都不觉得累。
直到来至后花园一个小亭上,徒元晔才停下脚步,道:“十弟,到底有什么事?”
知道这是看到自己了,徒元诚笑着上前道:“还以为四哥没瞧见小弟呢!”
“找我做什么?”徒元晔开门见山地问道。
“四哥,王子胜那头出麻烦了,”徒元诚凑过来道:“此人难怪在金陵名声那么滥,竟是脑子缺根弦的。”
徒元晔眺望着亭外的小溪,淡淡地问,“他这海云知府才做没几日便出事,怕是有什么外力吧?”
“确实也不能全怪他,”徒元诚叹了口气:“又得说是贾赦给惹出来的!”
“哦?”徒元晔垂下眼帘,“你说说看吧!”
见徒元晔似乎有了兴致,徒元诚自是添油加醋地掰扯起来。
“贾家一个奴才的女婿不安份,在樊县地界抢人钱财,差点伤了性命,被当地一个管领给逮到,后来樊县衙门审结后,便上报到海云城,案子于是落到王子胜手里。”
“难道是贾赦替人说情,所以才找到了王子胜?”
徒元诚提到贾赦便不住地摇头,“可不是,这贾赦向来好脸面、不省事,他家奴才跪在地上一哭,他便大包大揽,还拍着胸脯说,只要自个儿一句话,这事没有办不成的。”
徒元晔说道:“王子胜还真就二话不说答应帮忙了?”
瞧着徒元晔心情略有好转,徒元诚继续道:“他二人可是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王子胜自要替贾赦两肋插刀,于是真就暗地放了人,此事本该这么过去了,只没想到,那抓人的周管领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人犯已然被放,一时起了义气,居然越级上告到青州巡抚那儿。”
“接下来又是何事?”徒元晔干脆一撩袍坐到了小亭凳上。
“到后头越发出了奇,周管领居然是贾赦一个庶妹的丈夫,据说性子倔得像头牛,在贾家极不受待见,这回又坏了贾赦的事,把贾赦气得直跳脚。”
“若那人确实有罪,将他再抓回来便是了,不值当为了一只蝼蚁,折了咱们的人。”徒元晔回道。
徒元诚一脸的无奈,“贾赦也是个没成算的,非要跟姓周的置这个气,还跑去跟青州巡抚打招呼,说那人贾家保定了,谁都不许碰,可问题最后出在,青州巡抚接到苏州府协查公函,才知原来那个叫周得财的女婿,身上竟背着人命案子!”
徒元晔正经起来,沉吟半晌,道:“王子胜显然是被贾赦给坑了,这个窟窿还得贾赦自己补,让他尽快交上人犯,另外派人警告贾赦,以后做事长脑子些,他这么办事,最后害的还是他贾府,让贾赦好自为之,若因此坏了咱们的事,别怪爷几个到时不给姓贾的面子。”
“那青州巡抚是徒元徽的人,听说已下令严查此事,”徒元诚颇有些担心地问,“会不会徒元徽拿此事作筏子,动摇咱们在江南的根基?”
徒元晔冷笑一声:“咱们的根基?王子胜和贾赦明面上可都是太子一党的,他们出事,你觉得受损的会是谁?告诉王、贾二人,出了什么事自己解决,就打着太子名号,闹得再大也无妨。”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徒元诚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如今敌在明我在暗,有什么好怕的!”
“记住,别漏了咱们的底。”徒元晔哼了一声。
原本徒元诚还有些担心被牵连,这会子终于茅塞顿开,更是佩服徒元晔心思深沉,足智多谋。
“四哥,还有一件好事得说与您听听。”徒元诚心思一转,又想起了另一桩。
徒元晔意兴阑珊地嗯了一声。
他的反应一点也没损坏徒元诚的兴致,一想到下面要提的事,徒元诚有些高兴。
“不是老在吵吵,皇上要替徒元徽和老三娶媳妇儿吗?这几日京城闹出来一桩笑话,说是李相的二女儿看上太子爷,一个劲要嫁给他,据说皇上和甄贵妃还特意撮合过,结果太子亲自圈定的选妃名册里,她竟是连名儿都没搁上头。”
“倒曾听说过,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徒元晔冷冷地评价道:“又有何可笑?倒是那李姑娘白瞎了心思。”
“李相爱女心切,听说昨日亲自到皇上和太子面前跪求,只说他女儿芳心早许太子,便做不了太子妃,给个良娣也是肯的,结果您猜怎么着?”徒元诚故意卖了个关子。
徒元晔却毫无反应,倒似在魂游天外。
徒元诚猛然捧腹大笑,说道:“徒元徽居然一点面子也不肯给李相,当着人面就拒了,李老头立时气伤了,不知您有没有瞧见,李老头今日便告病没上朝!”
“十弟,你娶了她,”徒元晔这时候反应过来了,目光灼灼地望向徒元诚,“你那正妃不是难产去世了吗?”
“这……”徒元诚立马瞠目结舌,半天才舔着笑道:“听说……那李月云性情骄纵,眼高于顶,想来未必瞧得上小弟,不如算了吧?”
虽然她和自己勾搭过,但是陪着玩玩可以,但是真要娶她,他觉得自己受用不起,而且她更看上太子的位子,着实让人讨厌得紧。
“回头在外面放出风声,便说太子爷对李月云始乱终弃,因此上她才非太子爷不嫁,过上一年半载,怕是没谁敢去李李相府求娶,我到李甫国跟前帮你说两句好话,你自是一求必准,若是能成,倒不失一桩好姻缘。”徒元晔继续说道。
明明他隐藏得很好,但是这一年来被徒元徽逼得不得不站出来……
“那我可不是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徒元诚死也不想娶一个京城有名的弃妇进门,只徒元晔既开了这个口,他还真不敢回绝。
“回头成了亲,你辟个谣便是,话还不是靠着嘴说,”徒元晔起身,拍拍徒元诚的肩膀安抚徒元诚说道:“得此女便等于得了李相襄助,于你有百益而无一害。”
说完,徒元晔就走了。
他早就知道徒元诚和李月云勾搭过,徒元诚嘴上说不娶,心里其实真没那么排斥。
望着徒元晔悠悠荡荡出了小亭,徒元诚免不得唉声叹气一番,这位四哥如今越发不通人情,缔结夫妻总讲求个两情相悦,那女人,是个男人都会不喜,何况还是徒元徽不要的,他徒元诚丢不起这个人!
徒元诚断定徒元晔是因为丢了爱妾心里不痛快,才想出这馊主意,存心不想让他一死了老婆的鳏夫过得舒心。
不过,李月云撇了他去勾搭太子,作为男人,就算没有沾染李月云的身子,可也有背叛的耻辱,那么娶过来折磨折磨也是好的。
在府里又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徒元晔再停下来时,才发现自己还是停在了丽秋当初住的院子前。
徒元晔心下又是一阵揪心地疼,他没想到,一名东宫弃妇倒是真有本领,不但让动了凡心、恋上红尘,还进而方寸大乱、失了常心。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去招惹她,甚至再见到她的头一面,就当拔剑一刀结果了这纪丽秋。
华光寺的方丈曾说过,徒元晔心中执念太深,若不消解,怕是最终折磨了自己。
对此说法,徒元晔深表赞和,他自知道行太浅,否则那日在王家别院,当王子胜带着家下人等跪到他面前,报说夫人突然不见踪影时,他也不会在震怒之下,将人家屋子砸了个稀巴烂。
这个薄情冷心的女人,用假仁假义骗取了他少年时最火热的痴恋,用虚与委蛇博得了他的欢喜甚至沉迷,再用一走了之撕碎了他难得的情爱。
***
弘圣帝高坐在御案后,瞅着一旁正在埋头瞧奏折的徒元徽半天,不由想起甄贵妃给自己瞧的那些二品以上应选女孩儿家画像,再看看桌上徒元徽圈点出来的秀女名册,免不得替儿子觉得可惜。
“太子,你且停一下,”弘圣帝觉得,作为父亲,他不能看着自己儿子在选择妻子一事上犯了糊涂,还是得亲自和他谈上一谈。
徒元徽放下笔,走到御案前低头站定。
“朕刚才瞧过你圈选的秀女名册,最高的不过是个从二品侍郎之女,其余的多是五六品,按照老规矩,这些女子连做良娣都未必有资格,你可是一国之太子,选妃还是要慎重啊!”
徒元徽恭恭敬敬地向弘圣帝作了一个揖,说道:“父皇,儿臣的确经过反复考虑,之所以要在二品以下的官家女子中选择,也是有儿臣自己的思量。”
弘圣帝抱起双臂道:“你便说与朕听听。”
“历朝历代,无论皇族公卿还是普通百姓,选择妻室都是极慎重,因为主母之优劣,不但关系到儿女教养,更甚者,直接影响家国兴亡,”徒元徽边说,边暗自打量弘圣帝的脸色,“所以儿臣娶妻,并不重色,而是先看其人品。”
“人品?”弘圣帝好笑地点了点桌上那份名册,“这些女子你从未见过,如何判断她人品,还有,你只选二品以下,难道是觉得,二品以上官员养出来的女儿,个个不堪为良配?”
徒元徽连忙摇头,说道:“不瞒父皇,儿子圈选的女子,其父亲或叔伯皆为考绩优良或得过朝廷嘉奖的地方官员,且在当地官声极好,至于品秩,儿臣并不否认高官之女亦有才貌出众者,而且儿臣也限定了六品和六品以上,这样的闺秀都是大家闺秀,此外,儿臣另有所想。”
“说!”弘圣帝低声说道。
“当日父皇想将李相之女许配给儿臣,多少有为儿臣在朝堂上添一些助力之意,”徒元徽笑着望向弘圣帝,“皇上,儿臣猜得对不对?”
弘圣帝承认了,点了点头。
“李相是老臣,其下门生不少,若是得他支持,会省了你不少的麻烦。”
“还是父皇处处为儿臣着想,儿臣感激不尽,”徒元徽作势拱了拱手,“只是儿臣看法不和,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那所谓门生,归根到底皆是天子下臣,何时成了李相他家的了?”
弘圣帝不由挑了挑眉心。
“儿臣是皇上亲封的太子,除非儿臣品行不端或是能力不足而遭致皇上弃用,否则何需那帮子臣下帮什么忙,当然,除非儿臣活得不耐烦,想着早些谋朝篡位。”
“你呀,这是和谁学的毛病?”弘圣帝摇了摇头,随后说道:“身为储君,当谨言慎行。”
徒元徽笑说道:“儿臣遵旨。”
“既然父皇觉得儿臣做这个储君还差强人意,那又何需什么母族或是妻族在后头撑腰,”说到此处,徒元徽不由面色一沉,继续说道:“当日钱家闹得不像话之时,若非儿臣恰好得知,出了大乱子也未可知,儿臣差点就被连累;还有那李相之女,她在宫中跳舞不见女子自矜。这等没有教养的女子,便是儿臣如今不过是贩夫走卒,没银子娶妻子,也断不肯将就她自找罪受。”
“既如此,为父也不勉强你。”弘圣帝这么一想,太子妃的确不能需要这样不懂矜持的人,会失了庄重。
徒元徽终于松了口气,便又道:“儿臣想过了,选一个父母忠厚,家中人口简单,品貌凑合的女人就够了,儿臣要娶的不是什么太子妃,而是一位能与儿臣和甘共苦,白首偕老的妻子。”
说话间,冯玉儿的模样立时在徒元徽眼前闪现,以至他心中不免骄傲,这丫头沉鱼落雁、国色天香,简直堪称尤物了,这世上女子几个能敌?
“还有冯继忠之女?”弘圣帝忽然说了一句。
“啊?”徒元徽猛不丁心惊,有些担忧弘圣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再一看时,原来他正举着那份名册在看。
很快,弘圣帝又笑了起来:“想来这冯继忠算是有运气的,刚刚卡在六品上,女儿居然也应了选,只不知这丫头资质如何,能不能被太子你瞧上。”
徒元徽讪笑了一下:“果然是巧,若是不好,孤未必选她。”
弘圣帝没有继续说话。
“这次你圈选的三十六人,是让甄贵妃帮你阅选,还是你自己阅选?”
徒元徽听了这话,倒是少了他一番布置掩盖玉儿非处子的事实,当下说道:“贵妃娘娘还是帮助三弟选妃要紧,三弟也说了,他娶的媳妇需要贵妃娘娘喜欢才娶,儿臣取妃就简单了,就让儿臣东宫的嬷嬷安排一应初选,到时候皇后和贵妃娘娘看看便是。”
弘圣帝点点头,这样也好。
“就依你的意思。”
徒元徽完全没有表露出来,拱拱手说道:“谢父皇。”
***
这日小十六徒元庭来找徒元徽,没想到他身后后面居然还跟着三皇子徒元升。
徒元徽自是招呼两人入座,徒元庭也不管还有徒元升这“外人“,赶着请功道:“二哥,你让我在皇上跟前说的那些,我可一字不差全掰给皇上听了。”
徒元徽看了看徒元升,这才拍拍徒元庭脑袋,夸奖了一句,“不错,得空再带你到襄阳楼去。”
受到鼓励的徒元庭又忙不急地报信道:“二哥,刚才三哥说了,皇上已然和贵妃娘娘通过气,这李月云今次不在应选之列。”
“我说也是好险,”徒元升这时笑道:“父皇偏疼二哥,又想要卖李相的面子,居然问我母妃,愿不愿意让我娶李月云,我还以为是父皇恩典,我可是早听说过那女人难缠,忙不迭地谢绝了。”
“二哥,我可听有小太监说,京里头起了传言,说你跟李月云好过,后来始乱终弃不要她了。您根本没看上过她,我信得过二哥绝对不会是这种人,只是这话要传到皇上耳朵里,会不会又逼您回头娶她?”
徒元徽心中冷笑,随后说道:“十六,回头你一五一十把外头那些传言说给父皇听,记着,二哥向来清者自清,不怕那些难听话,若是姓李的女人自己搞出来的,她也没好果子吃。”
“交给我了!”徒元庭立刻答应下来,表示这种告小黑状没有什么危险,就是可能得罪李相,不过他会找准时间告的,除了父皇,谁都不能听见,父皇可不会将他说出去。
“小十六果然是二哥的人,”徒元升笑道:“倒是兄弟我哪头都不沾。”
徒元升就是一个人,凭着军功和得宠的贵妃娘,也能独成一脉。
徒元徽笑了笑,问:“三弟,听说你在内务府做得不错?”
“什么叫不错啊,如今臣弟刀枪入库,铠甲上架,自诩英雄,也已然气短了!”徒元升摇了摇头说。
“不是听说贵妃娘娘在替你挑媳妇吗,等你王妃进门,有了儿子,”徒元徽笑道:“那时怕是让你离开京城,你都舍不得了。”
徒元升无奈地挥了挥手,不一会倒又笑起来,“说到挑王妃,听我母妃的意思,这一回应选太子妃的女子竟是二哥亲自圈阅的?”
“确实,”徒元徽承认道:“孤可不是排喧贵妃娘娘,女人家挑媳妇,总是先瞧家世,再看品貌,孤只想找个老实听话,能生孩子的,那些个难侍候的大家千金,留给兄弟你慢慢挑花眼吧。”
“太子爷果然有见地,”徒元升立时拱拱手,“小弟受教了!”
“三哥,那你要选什么样?”徒元庭好奇地问。
“我无所谓,只要母妃开心就好。”徒元升轻笑一声,也不隐瞒,说道:“她一开心,我耳朵根就清静,就为这一点,娶十个八个的全随她,对了,听母妃说,召集各州府应选女子进京的谕令已下,说不得人家陆陆续续便要出发了。”
这消息倒是令人振奋,三人倒是聚了聚。
秦业回到东宫拜见之时,徒元徽有些醉意,瞧见秦业。
“父皇选秀旨意已下了。”
秦业立刻明白,拱手说道:“恭喜太子爷心想事成,您和冯姑娘终于有情人结成眷属了。”
徒元徽点点头,问道:“你怎么这时来了?”
“臣下此来是有事禀报太子爷。”
听出秦业所说之事还挺重要,徒元徽立马将秦业请到书房,又吩咐小德子上了一杯酽茶。
醉意消去,说道:“秦业,你说!”
“青州巡抚刚递来的信,说是金陵王家的家主王子胜刚当上海云知府不久,便闹出了事,居然受人请托,私纵人犯,结果被下面人直接告到了青州巡抚处。”
徒元徽嘴角竟然含着笑:“继续说下去。”
秦业可不知徒元徽的打算。
继续说道:“据青州巡抚说,王子胜的官当得颇有些不同寻常,是京里直接压下来的,却又没人说得清来路,所以都在传,这位子是太子爷赏他的。”
“还有,请托救人的,是荣国公府的大公子贾赦,而那被纵的嫌犯便是冯继忠的小舅子周得财。”
“贾家也牵连了进去?”徒元徽皱着眉头。
若只是王家不错,可是现下玉儿的外家是贾家……他摇了摇头去,说道:“这帮不省事的!”
秦业不由笑道:“贾家的事爷不必,担忧,这次,告状的管领周云厚也是贾府女婿,还是冯继忠的妹夫。”
徒元徽顿时笑了,这样就没事了,女婿有一家,别的就不会被牵连。
“可够乱的。”
“原委是这样,周得财被通缉后四处躲藏,最后带着那珠儿跑到海云下面一个叫樊县的地方,租住在一户人家,这周得财好赌,想来也是被人飚上了,没几日身上带的财物居然输光,这手头一紧,便起了贪念,”秦业忍不住冒出一句粗话,“果然狗改不了□□。”
徒元徽皱眉:“地方官抓人的效率竟然这般慢?周得财和那珠儿竟然还没有抓到,反而让他继续犯了案子?”因为冯玉儿的关系,徒元徽很关注这个案子,那个害了冯玉儿的周得财和珠儿他更是记在心里,而且已经打发下面的人将人抓了,务必让他们生受一番苦楚才判死刑。
秦业连忙拱手,说道:“周得财连夜就渡船北上了,嘉兴府发出的公文追捕,第二天各大州府才收到,这又发放了诸多县镇,又晚了一两日,周得财倒是会藏,剃了头发做了和尚,珠儿做了尼姑,据说脸也变了,这才没抓住!”
徒元徽听了,对秦业继续说道:“犯了什么案子?”
“租给他们夫妻屋子的是位怀着孕的寡妇,身边只跟了一个丫头,周得财和珠儿也贼,打探到这二人有些钱财,便说与了周得财,结果那日周得财对她们下手之际,恰好寡妇一个街坊觉出不对劲,便过来看看,正撞上周得财将那主仆二人绑了后在翻箱倒柜,那街坊当时就怒了,立时寻了人过来。”
“那街坊的兄弟就是海云城管领周云厚的兄弟周云勤,周云勤这人素来好打抱不平,最瞧不得妇孺受人欺负,立时将周得财锁拿交给县令审问,开始之时没人知道周得财身份,不过那寡妇受惊吓过度,差点失了孩子,县令便判他入室劫财及杀人未遂,送到海云复审判流放。”
按照本朝法度,重刑需要州府批准复审。
徒元徽点点头。
秦业继续说道:“珠儿出身贾府,听说老子娘在那府里还有些体面,周得财一出事,珠儿瞒了冯家的事便跑回金陵求救,少不得要请主子帮忙救人,结果贾赦大包大揽地应下,直接去寻了那王子胜。”
徒元徽完全明白了。
“王子胜自然卖贾赦的面子放了人,还派人去抓了报官的周云勤想要倒打一耙,便有人不干了,贾家女婿周云厚知道自己兄弟被抓了,岂会甘心,也是够胆,于是直接告到了青州巡抚这里,”秦业说着,作势擦了擦汗,“好在青州巡抚还不糊涂,立时叫来王子胜盘问,结果你猜人家怎么说,贾家是太子爷亲信,那位赦大爷已和太子爷知会过,他便不管贾家,也得顾着太子爷面子……”
见徒元徽脸色还是平静,秦业心中更恭敬几分。
“随后就查到了周得财的案宗,现在人被押到了嘉兴。”
秦业又道:“太子爷,青州巡抚已将事情办妥,只王子胜和贾赦那头,毕竟……他不太好处置,这才来信问您的意思。”说着秦业从怀中掏出青州巡抚的信来。
拆开信瞧瞧,徒元徽便道:“跟青州巡抚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和罪,他们算什么东西!”
秦业点头称是。
“还有,让人到吏部去查查,这王子胜到底凭什么本事当上知府的,”徒元徽冷笑道:“将查到的随便塞给哪个御史,还有贾赦,不日贾代善回京,孤要亲自敲打他,若贾赦是个提不起的烂泥,就别拧出来丢人现眼了。”
“尊谕旨!”小德子兴奋地回道。
商议完这事,秦业有意无意地道:“那个周云厚也是倔脾气,如今他得罪不少上官,这管领算是当到头了。”
徒元徽并没有回答,却忽然问道:“冯继忠这通判后来当得如何了?”
“太子爷放心吧,想是如今头上没有冯老夫人制着,冯继忠脑子又有些长回来,还是很低调,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旁边还有个白德恒给督着,头上林如海和刘巡抚也看得紧,自是出不了岔子。”
“如今倒不怕那冯继忠出事,只贾府毕竟是冯玉儿外家,孤不希望有人拖她的后腿,”说到此处,还有王子弘、王子胜和薛松,还有那个百花楼……
原先徒元徽只是单纯地要帮冯玉儿寻到出身,以便能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站在自己身边的机会,然而谁能想得到,冯玉儿竟是贾府的外孙女。
以贾家人的精明世故,冯玉儿若成了太子妃,他们日后必会主动攀交,免不得冯玉儿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问题在于,当初即便贾家没人见过冯玉儿,可是徒元徽记得很清楚,薛家有妇人和冯玉儿有过走动,甚至杏月便是从薛家出来了,若是万一见着了面,未必不会有人认得出冯玉儿或杏月。
而王子胜和薛松更是两个□□烦,虽当初自己和王子胜说过冯玉儿已死,可王家人一向精明,便是听到冯婉瑜这个名字,也未必不会起疑心,况且王子胜立场摇摆,他若将此事泄露给徒元齐,难保不能提前捅出来。
玉儿嫁给自己之后捅出来也无妨,但是之前,可不是会耽搁自己将人名正言顺娶进门?
“秦先生,你先回去吧,将孤的意思告诉青州巡抚。”徒元徽随意吩咐两句,便打发走了秦业。
或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知多久之后,飘飘乎乎间,徒元徽忽然飞出了东宫,然后如箭一般往南而去,竟瞬间功夫进到一所陌生的宅院。
此时天色已黑,而宅院的正屋里,却是灯火通明。
徒元徽走了进去,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到来,屋子两侧站了三两个奴仆,而中间的圆桌上,有一老一少正在推杯换盏。
年轻人很是恭敬地敬了年长的一杯酒,口中道:“岳父大人,如今婉瑜有了身孕,小婿又考上了进士,咱家好日子便来了,您放心,小婿一定照顾好婉瑜,日后为您二老养老送终!”
一旁徒元徽听得有些怪怪的,这年轻人一口一个“婉瑜”,徒元徽不自觉地想到他是在唤冯玉儿,着实让人心里作酸,于是徒元徽干脆坐到桌前,冷眼瞧着那二人还要怎么说。
“我说好女婿啊!当初招你进门,你丈母娘还有些怨怪我,”年长的啖了一口酒,“今日再看,还是老夫我眼光好,如今家和万事兴,再过几个月,老夫左手抱着儿子,右手抱着外孙子,那可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自当如此,多亏岳父大人瞧得上我,小婿才能有今日,您老且看着,小婿一定奋发向上,绝不让您老失望。”年轻人一脸的奉承。
不知为何,徒元徽越听越不高兴,觉得那年轻人着实油腔滑调,那老家伙实在没有眼光,不免瞪了那二人好几眼。
没一时两人各自回了屋,徒元徽想想,便跟在年轻人的后头。
绕过几道长廊,年轻人走到一间屋外,还没待进屋,便见一位大腹便便的妇人由丫鬟扶着走出来,口中还笑道:“女婿呀,想是今日又喝了不少,老远便闻着了酒气,婉瑜如今身子重,可受不得这些。”
年轻人很有些羞惭模样,忙乖巧地作了个揖道:“都怪小婿鲁莽,今日高兴便拉了岳父大人多喝了几杯。”
“不妨事,你也别帮着你那丈人说好话,必是他逼你喝的,”妇人转头望了望里屋,道:“刚才我和婉瑜儿说了,咱们挑了个有本事的女婿,和他岳父一样,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以后少不得能替我闺女挣个诰封。”
一旁的徒元徽打量了妇人半天,分明就是自己那岳母贾敦。
这时门内传来女人脆生生的笑声,“夫君,虽然娘替你说了好话,只咱们有言在先,若是带了满身酒气回来,便要在屋外罚站一个时辰。”
徒元徽猛地一震,这声音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
没想到那年轻人倒是真听话,冲着妇人拱拱手,便真跑到院子里站了。
一时众人皆笑,妇人用帕子掩着嘴,冲屋里骂道:“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刁钻丫头,竟是将女婿欺负成这样,这是你有福气,遇着了脾气好的,但凡是个暴的,可不要将你好好捶一顿。”
而这会子,徒元徽急着便要掀帘进门,只是不但没人被他惊动,那帘子也是半天打不开。
徒元徽很生气,觉得连这些物什都在跟自己做对,干脆便直接闯了,却不曾想,他竟是毫无阻碍地穿帘而过。
而屋里那个坐在床上,小腹微凸的绝□□,真是玉儿!
“徒元徽冲上前去,便要扯冯玉儿,却没想到竟是掉了空,冯玉儿更是无知无觉,对面前的徒元徽根本视而不见,倒一个劲往窗外打量。
这时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从外头进来,徒元徽一眼认出,她便是杏月。
手中端着药的杏月道:“姑娘,别折腾了,还是让姑爷赶紧进来吧!”
“那个老实头,倒是听话得紧,”冯玉儿呵呵直笑,“这世上可没比他更傻的了。”
服侍冯玉儿喝了药,杏月笑道:“姑娘这叫因祸得福,我说了您别往心里去,幸好那太子爷不讲情义舍您而去,您才能悬崖勒马,寻到这么好的姻缘,否则这会子,您还不知在哪个冷宫里哭呢!”
冯玉儿极是淡然地道:“他是要做皇帝的人,什么东西重要,什么不重要,心里自是有本账,反正我从来也没指望过他真能娶我,说来我如今过得好,心里倒是颇有几分感激,拜他放了我一条生路。”
“您倒是好性儿,人家可是翻脸不认人啊!”杏月很有些打抱不平的意思,“不过听小德子过来说,他和那个什么太子妃过得可不痛快了,整日吵吵闹十,一听到这么一说,我倒是安心了。”
“你这丫头呀!”冯玉儿“噗嗤”一声被逗乐了,对杏月说道:“可不许再引我,若把我肚子再闹疼了,回头你家姑父不得找我算账。”
此时的徒元徽根本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切,他的冯玉儿有一天竟然成了别人的妻子,而且还能这么坦然地提到自己,仿佛在议论一个陌生人。
更可怕的事,他亲眼见证到了冯玉儿的幸福,而那份幸福里,却没有了他徒元徽的影子。
忽然之间,有一股力量将徒元徽拖拽着往外走,转眼间,他便被带出了冯玉儿的屋,而那个刚才还在门口站着的男人已开始往屋里走,而就在进到门里的那一刻,他竟回身看了一眼,对,是看了徒元徽一眼。
徒元徽再睁开眼时,天色竟还大亮着。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狐皮大氅,人正歪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而当坐起身来时,徒元徽明显感到,自己前心后背尽皆湿透。
面上瞧着在愣神,徒元徽脑海却一直闪着刚才那一幕幕,虽只是一个古怪的梦,然而最终丢掉冯玉儿的痛楚,却自他醒过来之后,一直疼到现在,然后值得庆幸的是,那到底不过是一场南柯之梦。
“小德子,吩咐下去,这案子再牵连大些。”徒元徽整了整衣襟下了命令。
而这个命令下去,就会有不少人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