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间镰刀银光闪烁，虽然个头很大，却轻若无物，即便是手腕只用一根线连接着的我，也能将它稳稳地握掌心里。

天使在我面前第一次露出慌张之色。

哪怕是与恶魔和死神同时对峙，哪怕是被死神的园艺剪扎在她翅膀上之时也没有出现过的慌乱神色。

这柄镰刀上，有着什么会令她恐惧的东西吗？

天使试图从丝线中挣脱出去。但是不管他如何动作，依旧不能逃离半分。

“这些是什么？”他皱眉问道。

我抓着镰刀摇晃了一会儿，终于站稳身子，努力让视线对准他的身体。听到他如此发问，便回答道：

“这些是我的记忆。”

“什么？”天使眉心皱的更紧。他眼中紫眸闪烁，低头望向那些凡人所不能看得到的丝线，才看了一眼，便有阵阵白气蒸腾而起，牢牢地捆缚住了天使的身体！

“那些都是我的快乐，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有愉悦的回忆呢。”我说道，“不洁者的快乐，您所无法忍受的罪恶，却恰恰是我唯一拥有的。”

而那也是我最为珍贵的一切。

我请死神先生帮我将它们编织成线，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只为了捕捉天使。又以我的灵魂为代价，借来了他的死神镰刀。

不是每只人偶都有资格与死神做交易的。

我感到万分之荣幸，并且绝不会错失半分机会。

“迷途的孩子，如果你肯就此迷途知返，我将会赐予你再次重生的机会！”天使目光突然变得温柔，道，“得到净化的人偶，有资格成为新生世界的主宰者之一。烈火会焚烧一切，失去了不洁的你，将会是新世界中的一员！”

“没有新世界。”我冷冷道，“我不会有，也不想让你有。”

说话间，我已经找准了位置，手臂前推，眨眼间便将镰刀捅进了天使的身体里！

虐杀天使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眼珠泛白，身上银光暴闪，剧烈的震荡引得修道院崩塌加剧，大块大块的石头向下砸来！

我回忆的丝线开始渐渐崩溃，手上却不肯停，在双臂掉落之前，只是拼命地将镰刀往前推，再推。眼前视线渐渐不清，最后只听到一阵诡异的分裂声，耳边的声音逐渐变为了两个，一边是男，另一边是女。我感觉自己的腿马上就要与身体分离，在最后的一刹那间，迅速扬起镰刀，朝着女声的那一边挥了过去！

声音戛然而止。白色羽毛纷扬而下，所有的丝线纷纷断开，我的身体骤然四分五裂，散落在地上。只听耳边一个男子声音放声大笑，修道院内满室红光！

“只有杀戮才能决定一切！”

我的头在地上滚了一滚，撞到一块石头上，又停下来。透过眼前的血光，我能看到面前出现了两个白色的身影，一个红瞳血目，满头银发如火焰般飘荡于空，满脸邪佞，身体处处肌肉垒起宛如坚石。另一个躺倒在地，浑身被血染遍，银发如瀑布般飘然垂落，海水一般湛蓝的眼眸中满是悲伤。

两个人身后都只有一只翅膀，他们都生着天使的面容，却又不尽相同。

“我可怜的孩子。”她艰难地向我伸出一只手，声音虚弱地道，“为什么不肯与我一起去创造那美丽的新世界？这个世界是如此的肮脏，只有燃尽大地的火焰，才能拯救那一切堕落的灵魂……”

“既然人类创造了肮脏，就用他们的鲜血去洗涤吧！”红眸的男天使放声狂笑，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他对我理也不理，纵身一跃便用半只翅膀飞上空中，很快消失不见了踪影。

另一位天使则瘫倒在地，看向我的目光里哀伤中夹杂着怨恨，美丽的蓝眸忽而又变成死水一般的藏青。

“你是安洁拉？”我嘶哑着声音问道。天使没有回答我，但是我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

那样扭曲的眼神，正是那位迷雾中的天使。她微笑着制造出了一只人偶，又亲手扭断了它的脖子。

我轻轻地笑了。

人偶师先生为了你而死。

终有一天，你也会死在我手里。

“只为了过去而活的人，不配得到未来。”天使的声音渐渐变低，“我要诅咒你，你会被所有人厌恶，将永远不会再拥有人类的身体，你的灵魂永远不会得到救赎。”

但是我不需要救赎。

只要你死就够了。

巨石坍塌的轰隆声中，我满意地看到天使合上了双眼。她的身体化作一片银光冲上天际，又变成星星点点的银色光点散落而下。光点所落之地，都以看得见的速度发芽生根，长出枝叶，但最后生成的却是一条条生满尖刺的巨大绿色蔓藤，从地上卷起尸体，同化着吸收掉，分裂出各种恐怖诡异而美丽的新植物。

这就是她的美丽新世界。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只会做出古怪的恶趣味的扭曲生物。

像我一样的补丁人偶，不要再有了。也不必再有了。

银色的死神镰刀嗡嗡直响，我挣扎着用牙咬起刀柄，以最后的力气用力甩了出去。

仿佛平地刮起一阵狂风，如此庞大声势，却安静得仿佛只是乡间的小姑娘轻轻巧巧地割下了一缕韭菜。

唰！

所有绿色都被卷进了银光中。吞噬着一切的银色黑洞，将天使的最后一抹痕迹也彻底斩断，再无踪影。

扭曲的天使，终于死在了我的手里。

虐杀的天使，就留给恶魔主仆好吧……我要杀的只是黑犬庄园的安洁拉，与王宫执事亚修·布朗并无太大关联。

也不知道被坍塌的碎石砸了多久，动静终于停止了。清新的风吹在我脸上，从我断裂的肢体上拂过，不冷也不热，只有摩擦的触感，如此清晰鲜明。清晨的曙光终于出现在天际，勾起一丝淡淡的红色长弧，慢慢编织成橙黄色的光晕。

太阳就在那下面。

但是它不会升起来了，至少在我的生命里。因为银发的死神正站在我面前。

他的手里握着死神镰刀，银色长发随风飘舞，黄绿色眼眸下一道伤疤贯穿脸际。

“呐，小生还真是看了一场好戏呢。”葬仪屋道，“无法杀死天使，就分裂他，你倒是给恶魔节省了不少功夫。不过小生虽然爱看戏，可不喜欢多花门票的。小姐答应过的东西，也该到了兑现的时间了。”

“是的。”我试图点头应和，但是才一动弹，整个脑袋就都咕噜噜地滚了出去，咚地撞到石头上。葬仪屋放声大笑，末了却突然直起身来，背对向我。

“看戏的话无所谓。收敛灵魂的话，小生可是很挑剔的。”

“古传耶稣三日复活，那么小生也给你一个三日的机会，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他说完这些，不知道从哪儿抓出一顶黑帽子扣在脑袋上，扛起镰刀，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直到身影消失在废墟边缘，他始终没有再看我一眼，也自然没有收走我的灵魂。

三日的机会……

太阳还是升起来了。阳光照在我的脸上，身上，手臂上和大腿上，也照射着无数碎裂的骨渣与指甲。

我和我所有所有散落在地的身体们一起思考，要怎么样才能重新站起来。

但是始终没有头绪。

阳光一点一点地漂移过去，最终从东边挪到了西边。就在最后一抹金黄色要从我脚边坠下时，一位黑衣的执事，骤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这位尊敬的小姐，我是凡多姆海威伯爵府上的执事，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冒昧地问一句，不知可否有这个荣幸，请您去我们府邸上喝一杯红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