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被带进了派出所。
在菜市场里,他把花盆碎片打进了一个人的腹部,就连拳头都凿了进去,那个人在救护车到来之前就已经死亡,杀了人,就算他还有一个月才到十五岁,也要去接受调查。
审讯室里,小女孩正细心的帮少年擦着脸上、身上的血,而少年只是在摩擦着他的左膝,大腿以下完全麻木,除了小女孩手心里的温暖外,什么也感觉不到,也无法站立、行走。
警方去请示上头了,少年当街杀人,可不是小偷小摸可以相比的,按照说应该有监护人在场,可二人都说没有家长,那么是否要让福利机构派人来?或是律师?如果都没有,只有少年的签字,这份笔录是否产生法律效力?出了错,派出所是否会被问责?
在弄清楚这些问题之前,民警们不打算进入审讯室,只是让人守在门口。
用往常的手法按摩了一会,左脚的情况没有任何缓和,少年坐直身子,接过那块被擦得血迹斑斑的毛巾,自己擦拭起来,向小女孩问道:“为什么要跟来?”
他的语气平淡,没有责怪的意思,可小女孩却被吓了一跳,畏畏缩缩的退了一步,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害怕。”
出来的原因是害怕,现在的害怕则是因为她第一次看到少年杀人。
“我不是第一次出门,为什么今天会害怕?”少年把毛巾扔在审讯桌上,拉过小女孩拍打着她身上的灰尘,她被踢了一脚,摔在地上,踢到她的那个中年人也就是死在少年手里的人。
小女孩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也不记得当时为什么会害怕了,小孩子的害怕也通常没什么理由,想象力丰富的副作用而已。
少年也不再多问什么,拍干净灰尘,让她坐到了审讯桌对面,继续按摩着自己的膝盖。
审讯室里冷嗖嗖的,大大的镜子,金属制成的桌椅,都会给人冰冷的感觉,小女孩双臂横在桌上,像是个认真听课的学生,少年则盯着桌面,平静得像是个入定的老僧。
“我来。”坐了一会,小女孩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又从板凳上跳了下来,走到少年身旁。
少年把左脚抬到她的面前,放直,皱眉坐着。
他很担心,因为这可能是终生的,脚没有伤,只是神经的问题,他就得戴着固定支架行走,就像电影里的阿甘小时候那样,一辈子也没办法再正常走路,更别说爬高上低了,师父或许不会再要他,他又得像从前那样,四处流浪,在街头要饭。
小女孩应该也会离开吧?她不用再为自己的姐姐担心,自然会选择回家,她是个有家的人,没理由继续跟着他。
这么想着,少年的目光就移到了小女孩的脸上,她蹲着,专心的按摩着他的膝盖和小腿肚,两鬓的发丝垂下来,很好看,平时一直很在意的头发有些凌乱了,屋子里又有面大镜子,她却一点也没在意,只是盯着他被按红的膝盖。
温暖的感觉又从膝盖、小腿处传上来,暖意仿佛钻进了他的血管,跟着血液一起流进了他的心脏,又被心脏泵到了全身。
审讯室不再寒冷,充满了暖意,他的眉头缓缓舒展。
门终于再次被推开了,少年和小女孩同时转头往那边看去,她的手仍没有停下来,他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三个警察走进来,一个是五十左右的老干警,另一个三十出头,是把孙安带回来的那个警察,还有个很年轻的女警,警服看起来有些大,趁得她的脸很小。
她来到小女孩身前,蹲下来,微笑着说道:“小妹妹,我先带你出去好不好?叔叔们有事要问你哥哥,我们一会再回来。”
语气像是在逗一个两岁大的孩子。
小女孩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来看了少年一眼,摇了摇头,视线最终又回到了少年的腿上,继续按摩。
“晚点会有医生来的,我们先走吧。”女警说着就要来拉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缩手躲开,再次摇了摇头,说道:“你们问吧,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大人眼里的孩子总是比实际年龄小得多,而一个快要十三岁的小女孩,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发育。
她表现得像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女性。
女警只好抬头看向那个老干警,用眼神征询他的意见。
老干警眉头一皱,对小女孩的表现感到了相当的不满意,做笔录当然要分开,问完少年再问小女孩,如果问少年的时候小女孩呆在这里,之后问什么她都重复少年说的话,就和串供没什么区别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小姑娘,你先出去,等在门口就行了,我们这是警察办案,你不能在场。”
警察通常是吓唬孩子的利器,“再哭警察就来了”这句话,很多母亲都向自己的孩子说过,孩子往往真的会吓到,严格说来这是在给警察抹黑,要真去抓一个哭泣的孩子,警察可能会被骂死,不过也为社会安定做出了贡献——这给很多孩子留下了心里阴影,他们害怕警察,自然就不敢轻易做坏事了。
可小女孩并不是个单纯的小女孩,她和警察相比,她更怕那个被少年称为师父的人,如果跟着女警出去,那个可怕的人会不会认为她向警察告密了?会不会因此杀了她的姐姐、她的家人?
她不想单独和警察呆在一起,不想引起任何误会,甚至没有去看少年,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我不出去。”
老干警一愣,拍了一下桌子,皱着眉,摆出一副吓人的表情,说道:“你必须出去!要是不听话,我把你也抓起来!”
小女孩被吓得一耸肩,惊慌失措的看向少年。
少年也被吓了一跳,脸上露出了凶恶的表情,盯着老干警说道:“她说她不出去。”
小女孩的倔强已经让老干警很不耐烦,杀了人的少年又阴恻恻的说了这句话,像是在威胁警察似的,彻底点燃了老干警的怒气。
他再次重重一拍桌子,指着孙安的鼻子吼道:“你住嘴!叫你说话的时候你再说话,这里派出所,不是你家,懂不懂?你算什么?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就算进了少管所,出来也一样是社会的渣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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