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三年秋,金军兵分四路,浩浩荡荡,第三次大举南下攻宋。在建康神霄宫后园里,赵构心情沉重地放下手里的奏报,故作轻松地挥着扇子,一边感叹秋老虎的厉害,一边请太后去洪州避暑。
说这话时孟太后正在用晚膳,她闻声缓缓放下筷子。孟太后知道,年轻的南宋王朝正面临着迄今为止最凶险,也是后果最为严重的全面进犯,故此也不啰唆,只让赵构早点回跸杭州。赵构笑道:“太后过虑了,江州有刘光世,镇江有韩世忠,江南有杜充的东京留守司八万大军,金军即便南下,也未必敢过江。”
“蒙谁呢?皇帝的将军哪个跟金军打过胜仗?节度使好几个,哪个又是抗金得来的?”尽管孟太后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赵构还是特别强调,杜充已经沿长江层层布防,他相信杜充。吴芍芬也担心:“陛下也说过,长江从来都不是天险,陛下真就那么相信杜充?”
“眼下朕不相信杜充,还能信谁?”赵构叹息道。孟太后将赵构的窘相看在眼里,亲手调制了一碗蛋羹,递给他:“闰八月,不光是热,只怕今年还是个多事之秋呢。”
“今年已经提前预警,百姓应该早疏散了。”赵构咂摸着孟太后的话,竟忘记了伸手去接碗,只听见耳边的蝉鸣得更响。孟太后见赵构失神,就亲自用勺子喂赵构吃蛋羹。吴芍芬在旁感动地道:“太后对陛下亲如生母,陛下还不接着?”赵构这才接过碗,小口地吃起来。
自打赵明诚走后,李清照就成了收藏的奴隶,整天除了晒书,就是擦拭古董,累了一天刚躺下,正拿起个橙子刚破开,杏儿就欢喜地捧着封信匆匆进来,说老爷从芜湖来信了。
明诚走了这些日子了,怎么才到芜湖?李清照起身见是芜湖会馆华贵的信封,心里就一激灵,她颤抖地拆开信,见台头落款全都没有,只有虚浮无力的八个大字:“暑病沉重,盼早见面。”李清照再细看,确是赵明诚笔迹,她立即扔下信哭喊道:“官人死了。”
“老爷只写了这两句,也没说个死字啊。”杏儿捡起信看。李清照跺脚喊:“官人生性简朴,轻易怎会住如此昂贵的会馆?字迹也是干枯无力,更何况不到万不得已,老爷怎会叫我抛下收藏去数百里外的芜湖?赵春!快叫赵春连夜雇船!明早下芜湖!”
第二天清早,李清照吩咐赵春看守收藏,脸色煞白地带着杏儿匆匆上船,沿着长江顺流而下,来到芜湖,进城按照信址找到会馆。谁知没等她开口询问,掌柜的就告诉她,湖州赵知府昨天刚走,去建康了。
谢天谢地!相公总算好了。李清照这才松了口气,不解丈夫为何不去湖州而改去建康?掌柜的接下来又说了句话,对李清照不啻晴天霹雳:“赵知府临行前让小的转告夫人,大热的天,他怕葬在芜湖,说死也要死在建康,跟老太太葬在一处,所以就等不及夫人了。”
“我家相公得的什么病?看大夫了吗?留下书信没有?”李清照只觉得眼前一黑。
掌柜的摇头道:“热症,请大夫开了方子,病却一天重似一天。”
过去的文人不仅通诗词歌赋,连医药也是通的,李清照顿足道:“一定是服了寒药了!热症最忌寒药,寒药把暑气瘀在体内,那是最最要命的!”
杏儿赶紧劝,说老爷还能走,病情应不至于那么严重。李清照与赵明诚结婚二十八年,期间虽然聚散离合,但始终相濡以沫,对赵明诚是最了解不过的,她流泪急道:“官人一定是连写封书信的力气都没了,不然不会只留口信。”
李清照知道再晚就真来不及了,她顾不得天旋地转,暑热难行,连口茶也不喝,立即出门上船,沿长江顺流而下。江上风大浪急,舟船如离弦之箭,一日夜行三百里,昼夜兼程赶往建康。途中但见江南岸的宋国士兵都在慌乱撤退,再看江北,并无一个金兵。
金军尚未渡江,守江州的刘光世就逃往洪州了,守镇江的韩世忠更是一把大火把城市烧成白地,带兵撤往江阴去了。金军于是率先从黄州渡江南下,长江防线遂告瓦解。
建康神霄宫里的赵构看完奏报,咬牙切齿猛拍桌案,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过去。他做了个深呼吸,这才睁开眼,命明日起驾,令杜充率东京留守司兵马,赴江上御敌。
李清照来到建康,立即弃船登岸,雇了辆马车飞驰进城。马车刚转进城门,迎面就与孟太后的銮驾相撞在一处。众御营司兵士纷纷抽出兵刃,围住马车。篮珪大喝:“什么人冲撞銮驾?还不下车跪下?”
赵构和芍芬正在送行,和孟太后三人闻声抬头看去,见李清照慌张地下车答道:“民女李清照,得知丈夫病危,星夜赶回建康,不想冲撞銮驾。”
“这就是写诗词的那位夫人!”孟太后想起李清照的诗词,忙指给吴芍芬和赵构看。吴芍芬和赵构立即肃然起敬。小篮珪知李清照是名流,小心道:“把马车赶开!太后起驾!”
“銮驾不动!请李夫人先行。”吴芍芬阻止道。篮珪和众人都惊讶地回头看着赵构,赵构点头同意,李清照抬头,更感意外。篮珪回过神,忙高喊:“皇上请李夫人先行!”
护卫们纷纷让开道路。李清照施礼道谢,急忙上车。车夫哆嗦着忙赶车离去。李清照在车上回头,一路感激地看着赵构跟吴芍芬。
说话间马车就到了家门口。李清照形容憔悴地跑进来,见大热的天,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立即直扑到床前。赵明诚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形同枯槁,面色如金,已经奄奄一息。李清照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管捧着赵明诚的脸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