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勇听出发话之人语气浑厚,中气十足,应该也是个练家子,而且手底下的功夫,恐怕也不会太差。
他抬眼往屋里观瞧,由于光影的缘故,隐约可以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那里,但无法看清那人的容貌。
名叫老周的大伙计赶忙朝门内躬身回答:“回东家,来了三个和尚,我跟他们说您不布施僧道,请他们回去。”
魏大勇气急反笑:“鹅米豆腐!你这狗头,俺们啥时开口向你化缘?”
这下老周不乐意了:“啥?你敢骂我狗头?来人,给我把他叉下去!”
当场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苦力上来,伸手叉住魏大勇的两边胳肢窝,要把他请下平台。
圆同师傅和真远自是知道魏大勇的难耐,在一旁偷笑着看热闹。
那两个苦力本以为魏大勇年纪轻轻,个头不大,自己常年搬运粮食,两条膀子一晃,少说也有一两百斤的气力,更何况是两个人对付一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谁知两个人高马大的苦力,叉住魏大勇的腋下,用力一提,居然没能把他提离地面。
两人对视一眼,不信这个邪,齐齐大喝一声,开始发力。
怎奈他俩使出浑身气力,魏大勇的双脚依旧生根了一般,纹丝不动。
外头大太阳照着,而屋内光线不足,刚才魏大勇站在外面朝里看,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而里面的人却可以清楚地看见外头的情景。
只听得屋里传来“咦”的一声,少顷就见一个穿着绸布长袍马褂,年纪约摸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迈出门槛,身后还跟着几个保镖打扮的人物。
中年男子貌不惊人,但举手投足间,显得气度不凡,想必就是这家大商号的老板吴天华了。
魏大勇看吴天华脖子上,挂着一条精致的银质十字架,立刻明白了为何大伙计老周不待见自己了。
吴天华上下打量魏大勇一眼,吩咐左右:“原来是个练家子,难怪两个下人请不动。来的都是客,老刘,你去请这位小师傅进屋内喝杯茶。”
“是!”
老刘应了一声,上前喝退两个苦力,嘴里很有分寸地说着“老爷有请”,手上却老实不客气地闪电般探出,迅速搭住魏大勇手腕处的脉门,用力往自己身侧一扯!
在他看来,练武之人被自己扣住脉门,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自己这一扯,对方不被拉得站立不稳,摔一个狗啃泥才怪?
哪晓得老刘用上了七八成的劲道,结果令他大跌眼镜!
他手上不停催劲,直至咬紧牙关,照样无济于事--
跟之前一样,魏大勇巍然屹立,脚下分毫未动,嘴里还说着客套话:“既然主人家信奉洋教,大家不是同道中人,喝茶就免了。”
本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遇到了难得一见的扎手硬点子,老刘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抓住也不是,放手也不是,一时僵在原地。
吴天华马上看出端倪。
老刘的功夫,他是知道的,虽然跟自己尚有一点差距,但放眼整个汉口乃至武汉三镇,能够扛住老刘刚才那一招的,一双手铁定数得过来。
见老刘吃瘪,吴天华惊讶之余,不由得对魏大勇大感兴趣:“老刘,既然你请不动,还是我亲自来吧!”
老刘得令,忙不迭撒手。
吴天华马上抢步上前,摆出勾肩搭背携手揽腕的架势,口称:“萍水相逢也是缘分。请小师傅赏光,进去喝一杯茶再说。”
他这一招有个名堂,叫“揽月入怀”,是“崩拳”外门中衍生出来的招式,在贴身短打中相当了得,一旦被他挨近,锁住肩头琵琶骨,就会手臂酸麻,使不出分毫力气。
吴天华只为亲自掂一掂魏大勇的斤两,当然不会下狠手,只用了两三分的手劲。
不过魏大勇早就看出对方的用意,吴天华的手并没能搭上他的肩头。
魏大勇稍稍侧身,错开吴天华的手掌,回道:“既然吴老板三番四次相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现如今时兴的是握手礼,咱们亲近亲近。”
说话间,他顺势握住吴天华的手掌:“叨扰了!”
“幸会,幸会!”
双方手掌一接触,吴天华就感觉魏大勇的手掌柔若无骨,自己竟似握着一团棉花。
他见多识广,心知不妙,正欲放开,忽觉握着的那只软绵绵的手掌,陡然变得坚逾金石,几乎将他虎口震裂。
幸而魏大勇见好就收,没有继续为难吴天华,他这才得以保全脸面。
不过从吴天华的出手,以及他手上传来的劲道,魏大勇对于他的功夫水准,也有了大概的了解,知道此人也是个武林高手,足以匹配其江湖地位。
双方的双手一触即分,其实已经分出高下。
外人虽未看出什么名堂,但吴天华自己心知肚明,若是眼前这个小和尚故意刁难,只怕自个儿今天就要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吴天华笃信基督教,不喜僧道等出家人,自有其原因所在。
但像魏大勇这种有真本事的人,总是很容易赢得他人的尊重。
对于魏大勇的功夫,吴天华算是折服了,他后退两步,拱手抱拳道:“我这人是老顽固,不习惯握手,还是喜欢拱手礼。还没请教三位的法号……”
“小僧真永,这两位分别是我师兄圆同,师弟真远。”
吴天华“哈哈”一笑道:“鄙人吴天华,信奉的是基督教,多年不与僧道出家人打交道,但今日有幸认识三位,鄙人还是深感荣幸。”
“好说,好说。听说洋教也是劝人向善,与佛家可以说是殊途同归。”
魏大勇应对得滴水不漏。
吴天华打了个“请”的手势:“三位大师傅和小师傅里面请。”
魏大勇也不点破,示意两个同门跟上,紧随吴天华身后进屋。
进了房间,魏大勇发现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厅室,铺着拼花的大理石地砖,油光水滑。
厅里布置得不像一个商号,倒像是一间武库,两边墙脚放着成排的武器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应俱全。
在客厅的照壁上,挂着几张十石硬弓,居然还有一杆老掉牙的汉阳造步枪。
看那粗糙的样式,应该是汉阳兵工厂头几年造出来的产品,只不过因为主人经常擦拭保养上油的缘故,枪管上没有半点锈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