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冯翰林是指翰林院检讨冯铨。
冯铨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那年他才十九岁,入选翰林院庶吉士。他与其父冯盛明同朝为官,人称“小冯翰林”。现在他的父亲冯盛明因为涉嫌贪污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之中,小冯翰林心急如焚,拼命地托人说情。
现下正好有一个接触内阁首辅的机会,那就是借着向孙承宗献书《武备志》的机会,跟枢辅大人为父开脱罪名。冯铨是一个风流才子,喜好与士人交游,他和纨绔子弟张岱关系非常不错。张岱求冯铨帮他的朋友茅元仪所写的《武备志》推荐给朝廷重臣和皇上,冯铨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事情的前半部分发展符合冯铨的预期,孙承宗看到《武备志》连连赞叹不已,但是后半部分的发展则是彻底失败。正当小冯翰林试图为他父亲喊冤时,孙承宗的脸色变了,他义正言辞的说刑部和大理寺会调查这个案件,让冯铨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孙承宗发起火来是很吓人的,他位高权重,又面相威武,直接就让冯铨知难而退了。内阁首辅收下了《武备志》,冯铨离开紫禁城,换了一身牢头的衣服,去刑部大牢偷偷地看望他的父亲冯盛明。冯铨心说还好他爹被关在刑部大牢里头,他还有使钱贿赂的路子,如果是锦衣卫的诏狱,那他绝无私自进入的可能。
在冯铨的打点下,冯盛明在牢里头有吃有喝,不愁冷暖。但是仍旧是命在旦夕,天启皇帝如此痛恨腐败,如果查实,那就是依照国法开刀问斩,绝无生还的可能。冯铨在牢里头与其父说了一些好话安慰冯盛明,就离开了。
冯盛明确实有罪,在过年时的军饷贪污案,他本来是知晓内情的人士,想在贪污成功以后敲这些贪官一笔竹杠。结果贪官被一窝端,他也因此幸存了下来。冯盛明以前做官就不少捞钱,他的贪污手法极为高明,很难察觉。同僚们知道冯盛明品行不洁,但就是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冯家父子善于理财做生意,将贪污的银两买地经商,聚敛了大笔财富。
出了刑部大牢的门口,冯铨进入了一架豪华的马车,换上了一身锦衣玉服。冯铨姿颜秀美,还热衷于打扮自己,每次入朝值班时,衣箱内都会带着两三双靴子、数件鲜艳衣服,走在路上时频频刷靴下尘土,还会多次自顾其影,镜子也不离身,官帽补服极其奢丽。冯铨吩咐了一声,让车夫送他去他在京城最朴素的一间房产。
这间最朴素的房子住着张岱和茅元仪,冯铨到家中时,才听家里的管家说:“张公子和茅公子去欣赏西山红叶了,估摸着下午就能回来。”冯铨听着心里有些不平衡,他这边的事没办成,这俩哥们倒是在京城玩得挺欢。心中有些烦闷的时候,冯铨喜欢弹琴来解忧,他取出一副好琴在家中一边弹琴一边等候朋友归来。
皇帝接受了张岱与茅元仪的邀请,用完一顿丰富的午膳以后,朱由校坐在马车上,跟着分别骑在两匹高头大马上
的两位公子去冯铨的家里做客。张岱与茅元仪借住的冯铨府邸是一处深宅大院,豪华气派,但这仅是冯铨家最朴素的一处房产。魏忠贤和护卫留在外边,皇帝自己孤身随二位公子进入。
进入宅子,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后花园,足有十几亩地。几座高低不等的凉亭散布在池水四周,极是错落有致。当中有一座压水拱桥直通池心。从玲珑剔透的假山绕过去,再经一曲折的石桥便到会客的书房,冯铨正在这里弹琴。
三人行至桥上,就听到从书房内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一缕缕幽香在这山亭水石中间飘荡,真使人有如走入仙境之感。朱由校止了步,三人站在桥上手扶石栏静聆琴音。
那琴声时紧时慢,挑拨勾划,也说不清其中是个什么滋味,时而使人觉得飘飘欲仙,有凌空乘云之感,时而又觉得似有压在心头、排挤不出的郁闷,时而又使人感到如乍开闷笼般地轻松,反复咏叹余味无穷,但觉心中浊气一扫而空。
冯铨察觉到外面有人,便住琴息香,站起身推开窗户笑道:“怪不得琴声有异,弦乖音谬,原来有人偷听,快请进屋来吧!”
茅元仪第一个进门,冯铨笑着对他说:“茅兄的大作《武备志》,我已经交给当今的首辅大人阅读,孙首辅看过以后赞叹有加。想必他必定会向皇上推荐这部书,到时候你可就发达了……”当冯铨看见朱由校进屋时,立刻呆住了。身为翰林院检讨的他在元旦大宴时,见过大明天子。
冯铨立刻跪在地上行礼,说道:“微臣,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听到这话看到这动作,张岱与茅元仪都惊呆了,朱由校心里感叹自己的身份在京城藏不住啊。皇帝只好亮明自己的身份,屋内的其他人纷纷下拜行礼。朱由校说道“免礼”,众人才战战兢兢的起来面君。
天子仔细地打量面前的这位小冯翰林。冯铨生得人物俊美洒落,风流倜傥,相貌出众,眉如剑峰,目如朗星,鼻似悬胆,脸如玉壁,真个儿潘安再世亦不比,宋玉重生叹弗如。朱由校先是开口夸奖道冯铨的琴艺:“小冯翰林,你的琴弹得真是高雅之极啊!”
“回陛下,微臣只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茅元仪,你的《武备志》朕会好好看的,你在这等朝廷的通知吧。只要是对我大明有用的人才,朕必定许之以官位,厚之以俸禄。”皇帝又夸奖道茅元仪。
“谢陛下,学生静等朝廷的安排。”茅元仪高兴地回答道,他终于有出头的一天。
“启禀陛下,微臣有朝廷的要事想同陛下商量。”冯铨小心翼翼地讲话。
“这样吧,既然是公事的话,此处不能商议,你就随朕到紫禁城去商量吧。”
“谢陛下。”说完,皇帝跟那两位恍如隔世的小伙子告别,带着冯铨去紫禁城议事。
回到紫禁城,朱由校坐在中极殿的龙椅上,问向台下站着的小冯翰林:“冯铨,你说得朝廷要事可是你父冯盛明的案子啊?”
“回陛下,正是此事,我父冯盛明没有贪污朝廷军饷,请陛下明察。”冯铨摆出一副正义凛然忠臣孝子的样子来回答皇上的质询。当然,真相是冯盛明没来得及贪污。
“朕可是打听过了,你父冯盛明的官声风评可是很不好啊?”
“回陛下,我父冯盛明在官场上难免不结几个冤家,明明没有贪污军饷,他们随口那么一说,也就有了糟糕的风评,请陛下明察。”
“朕很好奇,如果不是贪污,你冯家那富可敌国的财富从何而来?”
“陛下误会了,我冯家只是祖辈多年积攒下来的家产比较多,并不能算什么豪富,又何须贪污呢?富可敌国只是夸张之言。”冯铨听了心里一惊,但还是装作平静地回答。
“说实话,朕听别人讲冯铨一家富可敌国,朕也觉得夸张、荒谬。但是当朕听说东晋书圣王羲之的书法《快雪时晴帖》是你的收藏品时,说你家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今日我去的豪华宅邸听说是你在北京最小的一处房产,比这大的豪宅还有四五间。根据朕的了解,你是顺天府涿州人,但是你家在南直隶的财产还要远远超过北直隶。冯铨,你可否解释一下?”
皇帝曾经下令东厂提督太监魏朝调查全国的大富豪,这项调查还在继续,现在只调查出京城里冯铨家有钱是出了名的。朱由校国事繁忙,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冯盛明的案子给天子提了个醒,今日出游赏红叶碰巧进入冯铨的家门,朱由校被其豪奢所惊,索性现在就把话挑明了说。
“陛下,王羲之的画是微臣偶然所得。”冯铨的话说的哆里哆嗦,腿都快站不稳了,他实在解释不清楚他的家产,一小部分是父亲的贪污,一大部分是参与走私违禁的货物。
“王羲之的画是偶然所得,那豪宅大院也是偶然所得吗?那万贯家财也是偶然所得吗?现在天下一点都不安稳,东北战祸未除,西南战火又起,朝廷缺军费啊。你说,朕找个理由杀一个贪官,收其家财以资军用,冯铨你说好不好啊?”
“回陛下,微臣愿意将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赠送给圣上,这样的书法精品,我不能占为己有。微臣还愿意捐献二十万两白银,来给皇上做军费,只求饶的我父一条性命。”
“不解释万贯家财如何挣得,看来真是不法所得。既然是不法所得,何来捐献一说啊?你想求朕饶过你的父亲,你就不想想自己的性命能否保得住吗?”
“陛下!这些财富都是微臣经商所得,并非是不法之财,求陛下明鉴。”
“算了,是不是不法之财,不是你我二人谈话就能决定的,这需要厂卫的搜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