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中旬,乾清宫管事太监魏忠贤做导游,他带着国事操劳、整日眉头紧锁的皇帝去西山观红叶,散散心,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
魏公公经常在宫廷做采买的工作,对北京当地的美食、美景、游乐之处了如指掌。天子本来就有不定期微服出宫探察民情的习惯,就给了魏忠贤一个在万岁爷面前表现的好机会。
北京西山,是太行山的一条支阜,古称“太行山之首”,又称小清凉山。西山宛如腾蛟起蟒,从西方遥遥拱卫着北京城。因此,古人称之为“神京右臂”。西山林海苍茫、烟光岚影、四时俱胜,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文人学士为它四时的景色所倾倒,游玩赏乐其间。
一大早出发,皇帝一行人走出西直门,穿过高粱桥,大约十里多处,到达元君祠,转弯向北,是一片约十里的平堤,大堤两旁种植着古老的柳树,它们高低错落,相互遮掩而衬托。清澈碧绿的湖水,一望无际,辽阔浩淼。
远处的西山,重重叠叠,和这波光粼粼的湖水上下呼应。极目远望,只见功德古寺和玉泉亭榭,红门绿瓦,丛林叠翠,相互映衬,更加鲜艳夺目。湖中零乱地生长着菰蒲。湖面上飞翔着快乐的沙鸥和水鸟。这优美的景色,使人如置身在江南美丽的风景图中一般。
在秋天,西山的红叶最夺人眼目。西山的红叶,粗粗地看,正如杜牧那首名诗中所说的,红得好比二月的花一样:一树一树的红,一片一片的红,一坡一坡的红,漫山遍野,仿佛开出了红彤彤的杜鹃花。细细地看又有不同:有的红得鲜亮,如同烧旺了的烈火;有的红得深沉,如同一盆沉淀下来的朱砂;有的红得斑斑驳驳,如同千年古寺外的那道赤墙。
这是造化给人类创设的一种浩大壮观的美景,但它毕竟又与二月鲜花不是一回事,它在壮美的同时又悄悄地带给游人一股美人迟暮、烈士晚年的沉重感觉!朱由校就是在这样一种复杂的心情下欣赏西山红叶的。他从一个山头走向另一个山头,流连在自然界的秋景之中,徜徉于前人遗留下来的古迹之间。
在重阳节之后,朱由校再没有休息的时间,这几天晚上一直待在乾清宫工作,一次后宫都没去过。穿越者依靠着体闸锻炼出一副好筋骨,吃得了苦熬得了夜,白天上早朝会见大臣商议国事,晚上加紧批阅公文,硬是把这几个月积攒的公文都批阅了一遍。
这几天,魏忠贤对勤于朝政的皇帝一直夸这西山的美景,朱由校被说的心动,最后决定出来好好游玩一番。说巧不巧,正在朱由校徜徉于西山美景之时,他看见了一个熟人——张岱。
张岱是皇帝登泰山时认识的一个文人,他到北京城拜访朋友,今日就和一位也是书生模样打扮的青年上西山欣赏红叶。
“张兄,你也来京城了。”朱由校主动跟张岱打招呼。
“蒲兄,真巧了在这遇见你了。我给你引见引见,这是我的同伴茅元仪,他是来京城毛遂自荐的。”蒲淳是皇帝在外的自称,张岱跟朱由校回话,并介绍了身边的茅元仪。
茅元仪今年二十八岁,他出生于一个世代书香的官僚家庭。他的祖父茅坤平定过广西瑶民的叛乱,曾经进入胡宗宪的幕府,谋划抗倭军务。戎马生涯,使他获得丰富的军事知识。在祖父的影响下,他从小就对军事很感兴趣,养成了注重实学的学风。
成年以后,茅元仪
不甘心待在家乡一隅。数年之中,奔走南北,结识各地的学者,砥砺学问,大长见识。朝廷的腐败和功名的不第,未免使茅元仪忧愤交加,时或征逐于烟花柳巷,放浪形骸,以杜康解忧。但他更多的心机却是注意时政,网罗散佚的兵法战策,从历史的教训中寻找挽国运于既倒的良方。
二十五岁,茅元仪著《冒言》,向朝廷提出治国平天下的方略;二十六岁起,他开始整理多年的读书心得,历时三载,到了天启元年,撰成一百八十万字二百四十卷的兵书巨著《武备志》。茅元仪现在就是以监生的身份来到北京献书,以求得到朝廷重用。
张岱来京城并不是求什么功名,也没有别的事务。他只是陪好友茅元仪来的,顺便游玩一下帝都的名胜古迹。张岱出生在一个显赫的仕宦富贵之家,父祖几代人积累的家业和财富为其营造了一个十分优越的生活环境,使他受到良好的教育,他根本不需要为生计而奔波,别人辛苦一生所追求的富足和安康,他从一生下来就已经拥有,而且还要更好。没有衣食之忧的张岱,过着一种清闲、适意的生活,悠闲自在得连做官的兴趣都没有。
“茅兄,你好。不知兄台有何韬略要献于当今圣上。”
“蒲兄,我只是将这些年的军事见闻编成了一本《武备志》,打算献给皇上,以求换的一个军职为国效力。”茅元仪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这位茅元仪,可不仅仅是读过兵学啊,他写过一本《九学十部目》,分为经学、史学、兵学、类学和数学。他家的藏书之丰可与董其昌和汤显祖那样的藏书大家并驾齐驱。”张岱在一旁为茅元仪吹捧道。
三人聊得非常投机,说着说着,时间到了中午,在西山附近有一家泰阳楼,这是魏忠贤特地准备带皇帝去的特色餐饮。朱由校邀请茅元仪和张岱一同到泰阳楼聚餐,这二人爽快的答应了。
泰阳楼的烤羊肉在京师饮食中名冠一时,一年四季食客不断。眼下正是秋高夜深牛羊肥的时候,泰阳楼的这道菜更是兴旺季节。食客一登楼,殷勤的店小二便搬来一个炭盆,盆中是一堆烧得炽1热的炭火,火上罩一个铁丝网。再捧出大碟鲜嫩的羊肉片,那肉片切得纸一样的薄,附带几个调好甜酱芥末的小碗,接着搬出一坛老酒来。最后给每位食客送来一个矮脚小木几。
小木几做什么用?原来这正是泰阳楼吃烤羊肉的与众不同之处。食客并不坐在凳子上,而是站着,一足立地,一足踏在木几上,右手用筷子夹着蘸上佐料的羊肉片,左手端着酒杯,一片羊肉只要略微在铁丝网上放一放就可以吃。泰阳楼的食客便都这样,脚踏木几,且炙且啖且饮,那模样很是豪放倜傥,极受年轻人的喜爱。
魏忠贤摸准了皇帝的喜好,万岁爷很喜欢这家店的菜品和环境。朱由校和认识的这两位书生边吃边聊,很是愉快。朱由校问道他们下午怎么安排,这二人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下午回小冯翰林家。黄公子,你愿不愿意一起来品茶聊天啊?”
在朱由校出游的这一天,赵1南星和邹元标来到了阜成门外,他们下了马车,沿着神道慢慢走过去,利玛窦的墓就在神道尽头,孤独冷清。这是一座高大的汉白玉石碑,显得庄严肃穆,碑文有语:耶稣会士利公之墓。
赵1南星与利玛窦有过坚实的友谊,赵1南星很佩服传教士们坚韧不拔的意志、严谨的工作作
风和合乎逻辑的思维方式,他认为大明士人的浮躁与夸夸其谈是最大的缺陷。
邹元标把一束鲜花放在利玛窦墓前,他跟赵1南星讲道:“梦白,往事如烟又历历在目,当年我们与利玛窦就政教问题热烈讨论的场面犹在昨天。大家都把心中的疑问尽情倾吐,利玛窦也尽可能地进行解释,那是一段多么值得珍惜的美好时光。”梦白是赵1南星的字。
“是啊,尔瞻。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你一把年纪还到京城做什么呢。”尔瞻是邹元标的字。
“京师首善之地,却让道宫梵宇,鸱吻相望。京城国之中心,独无学者读书讲学之地,岂不令人遗憾。老毛病改不了,我想寻一宽敞寺庙讲习。”
赵1南星眼前一亮,他想要重新进入朝堂,让东林人士占据高位,以整肃天下世风。但是目前皇帝提防东林党,已是官场尽知,他没有机会再入仕途。然而,邹元标的书院一旦建成,一定会吸引士大夫向它聚集,最后形成一个学术堡垒。而这堡垒一旦形成,其唤发出来的力量不可小觑。到时候,赵1南星认为自己一定有办法让皇帝任用他做官。
“尔瞻兄讲学,学生一定慕名而来,越来越多,寺庙讲习终不是长久之计,你应该自己建书院。利神父在世时,曾用五百金置地建教堂,建成后尚留不少空地,书院建在此处是最好不过。”赵1南星提议道。
“好,就建在此处。京城国之首都,书院取名当以‘首’字抬头!”邹元标高兴地说道。
“不错!京城国之首,京城的书院当为书院之首。好!既用‘首’字,何不再取‘善’字?首善书院怎么样?”
“梦白兄说得有理。兴讲学之风,鼓孔孟之道,倡宋明理学,发人性本善。以‘首善’为名,恰如其分!”邹元标非常满意。
正在他二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御史黄尊素急匆匆地走来了,向邹元标和赵1南星作揖。
“先生,尊素来见您了。”黄尊素是邹元标的学生,他对恩师的说话语气极为谦卑。
“尊素啊,你找我做什么啊?”邹元标问道。
“先生,尊素听说您要在京城讲学,这是真的吗?”
“是啊,我不仅要在京城讲学,还要开一家流传后世的书院。”
“先生,小人谋划君子,必先以‘结党’二字困之。始于万历四十年那场斗争,不就是以‘结党’二字害人,还连累了东林书院?先生,都门非讲学之地,况且京城贤奸杂沓,未必有益于治道,现在建首善书院,恐怕又要被人利用!”黄尊素言辞恳切地说道。
“凡此种种,可见人心不古,老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觉得应该建书院,教国民以忠义之心,只要臣民都有一片报国忠心。就不怕任何内贼外敌。老夫心意已定,尊素,你不必再劝了。”
“先生,当今圣上据我观察,是位励精图治的真龙天子。他不喜欢结党,咱们应当有所避讳才是。最近,皇帝还把一个贪官冯盛明关进诏狱,准备查证处刑。”
“冯盛明,就是那个儿子也是翰林的贪官。”赵1南星插话道。
“是的,先生。冯家父子同朝为官,冯盛明贪腐之名,官场尽知,却一直无人抓到他的把柄,这回他栽在熊廷弼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