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在外面吃了午饭回府衙,左光斗还没有回来,朱由校睡了半个时辰的午觉。睡醒之后,没有事做,朱由校就让小吏给他拿一些济宁府治水材料的复印本,他要好好地研究一下以前的治水经验,不要大脑一片空白的询问左光斗,考察治河常识对左大人来说太轻松了。
治水的历史材料,皇帝看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只听得外面总督府大门敞开的声音,外出监督河政的左光斗回来了,不光他回来了,回来时左光斗还紧紧拉着一位中年人的手,脸上是遮不住的喜悦表情,他们快步疾驰回到府衙,身后还跟了一个身形健硕的青年。
皇帝坐在总督府会客的大堂主座上,他悠哉地品着茶,对风尘仆仆刚进门的左光斗等人说:“左爱卿,还记得朕躬吗?”
左光斗先是一愣,然后急忙跪在地下行礼,说道:“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其余的官员闲杂人等也都傻了,反应过来以后,也跟总督大人一起跪拜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说道“万岁”。
“你们都起来吧,朕出宫在外,不必那么多礼数,大家放松一点。”
“陛下,礼数万万不可缺。陛下出行应该由天子亲军护送,队伍应该按照卤簿仪仗来设置,为何皇上要白龙鱼服,以身犯险呢!天子万一遇到危险,吾等臣子如何保卫大明的江山社稷。”左光斗很严肃地讲道理。
“左爱卿,现在国库紧张,那么大的仪仗队伍要花费多少银两啊!如果是坐在浩荡的队伍中受人保护,朕又如何体会民间疾苦呢!我在老百姓的嘴里面,听到你左光斗清廉勤勉,亲自抓修筑河堤治水,朕要好好嘉奖你。”
“谢陛下,微臣做得还不够,不值得嘉奖。”
“左爱卿,你身边的那两个布衣是谁啊?你为何带他们来总督府啊?”朱由校看到左光斗身后有两个穿着朴素布衣的老百姓,这间屋子里锦衣卫和太监,皇帝都让他们换上了朝廷和大内的制服。两个布衣在大堂里中很是显眼。
这两个布衣,一老一少。老的那个看面相大约四十几岁,身材瘦削,面孔发红,留着一撮山羊胡子,不像市井中的追名逐利之人,倒像是一位纯朴古拙之人。少的那个人,说他是青年,他脸上稚气未脱,说他是少年,他身材又太高大魁梧。这个小青年身挎一副大弓,腰细膀阔,手指粗1壮有力,一看就是习武多年的练家子。眼睛炯炯有神,眉宇之间一股浩然英雄气,皇帝也不由得欣赏赞叹。
“回陛下,这位先生是我在修河堤时遇见的一位高人,这个孩子是他家邻居的儿子。”
“左爱卿,这位高人,你是怎么遇见的?”
“回陛下,微臣在修河堤时,这位先生正在观察黄河的流动。我就觉得好奇问了他几句黄河的事,结果微臣一下子就被他关于治水的真知灼见震撼住了。”
“哦,这么厉害,那这位高人,你叫什么名字啊?家在何处啊?”皇帝问向那位身着布衣的中年人。
“回陛下,草民叫徐弘祖,朋友们都管我叫徐霞客。草民家在南直隶江阴,家中还有一位老母亲在世。”徐霞客回话的时候,不敢仰面视君,如果他抬头,他就能看见皇帝惊讶的张开了嘴巴,久久不能合上。
徐霞客是明代地
理学家、旅行家和文学家。他经三十年考察撰成的六十万字地理名著《徐霞客游记》,是一部以日记体为主的中国地理名著。徐霞客一生志在四方,足迹遍及今二十一个省、市、自治区,“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所到之处,探幽寻秘,并记有游记,记录观察到的各种现象、人文、地理、动植物等状况。
“那朕就叫你徐霞客了,你平常都做些什么事?”
“回陛下,草民平常喜欢寄情山水,探询名山大川的奥秘,一生所愿就是在游遍全国名山大川、海隅边缘。草民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成日记,希望能对后人有所帮助。”听完这番话,皇帝确定了徐霞客就是历史上的那个旅行奇人。
中国古代著名的旅行家不少,但他们多系朝廷派遣,有国家资助;或为求法朝山,出于宗教的需要;也有的经商,为了追求高额利润,甘冒“蛮烟瘴雨”。徐霞客出于对祖国山河强烈的热爱,以地理研究为己任,没有政治和宗教的目的,毕生从事旅游考察,他是我国古代难得的专业旅行家。
由于没有得到朝廷资助,徐霞客的旅游条件特别艰苦。在江南各省以坐船为主,在广西亦间骑马或乘滑竿,在云南、贵州山岭重叠条件最艰苦的地区,几乎全是步行。他住破屋顶寒风,卧石洞受蚊叮虫咬,甚至在人迹罕至的森林里风餐露宿。他跋山涉水,求源探尾,日夜兼程,踏泥泞,下溶洞,滑陡坡,跌深潭。
艰苦生活丝毫没有动摇徐霞客的意志,从二十二岁踏上旅途,游程越来越远,观察的内容也越加丰富。朱由校最敬佩这样有理想的人,他急忙叫锦衣卫准备大宴款待徐霞客,左光斗等人陪同。
皇帝坐在会客室的主座上,左光斗和徐霞客分别坐在离一左一右最近的两个座位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先是吃了个七八分饱。皇帝开始讲话了,朱由校问道徐霞客:“朕听左大人说你对治水非常精通,你给朕讲一讲治河的道理。”
“回陛下,草民不敢说擅长治水,我只是实地考察过长江、黄河、左江、右江、大盈江、澜沧江等河流。草民每到一处河道,必定登高眺望、审度形势。这个过程让我对河水的形势、水性有了深入的了解。”徐霞客说话很谦虚,但是他的语气表现出见多识广的自信与豪气。
朱由校虽然是一个穿越者,但他对治河还是一个门外汉,他虚心地向徐霞客请教。他问徐霞客:“这些年来黄河决口数处,浊流四处泛溢,故道淤成平地。朝廷苦于漕运受阻,人民苦于洪水淹溺,黄河为害至今够大的了,已经治理好多年,却不见成效。难道黄河终究无法治理吗?徐霞客你可有什么高见吗?”
“河道形势古今有变迁,河的特性却古今相同。河的特性既然不变,那么,对河的治理也就没什么不同的道理。千古以来善治水者当属大禹,而懂治水之理者则没有谁能比得上孟子。孟子说大禹的治水之道就是顺水之性。这诚然深得治水之至理。河水的特性是无法改变的。黄河的特性是奔流不息、挟沙而行、势不可挡,且与淮河汇合之处,水势散漫、丝毫不受约束。只有顺应河性,因势利导,才能收效,任何投机取巧的想法都是不可行的。”
徐霞客尽自己所学所知,将治河要顺应水性的道理向皇帝娓娓道来。朱由校却有些疑惑,他问道:“河水现今四处横流,难道能顺
应它横流泛溢的特性去治理吗?”
“不不,不是这样。现在的河水泛滥横流并非河的本性。黄河之所以决口,全因黄河水暴涨时下游淤塞不通,黄河无法顺应水往低处流的特性,只好冲出决口,流往低处,结果主河道上水流减少,流速减慢,泥沙又大量沉积下来,使河床更加淤高,水流更难以顺河道流往下游了。这就违背了水往低处流的性质。”
“那么,黄河的规律具体都有哪些?”
“具体来说,就是避逆而趋顺,避拥塞而趋疏通,避险阻而趋坦易。对黄河驾驭得道则其利无穷;若失其道则贻害无穷。所以,善于治水的人先要摸清河水的规律,然后或拦蓄、或泄洪、或分流、或合流,皆因地制宜、因势利导。例如在徐州以上到三门峡以下土松地广的地段,要展宽河道;在徐州以下,城邑距河很近,就要严格防范和约束河水,使泥沙顺流冲入大海。不管是展宽河道,还是束水归海,都要因势利导。”
“朕还是有些不懂,先生说治河要顺水之性,那么顺水性要以何为先呢?”
“必以度势为先。要真正做到顺水之性,就必须以审度形势、实地考察为第一要事。现今河道为患多处,应先相度河道整体形势,分清轻重缓急,先去治理急需治理的地方;还要推究致患缘由,不能盲目去治理,否则即使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也难奏效。在这一点上,左光斗左大人做的就很好,他能到现场去观察督促施工。”
正如徐霞客所言,以前位高权重的河道总督,总是坐镇在济宁的总河衙署,对河工进行遥控指挥,很少有愿意进行艰苦的实地考察。左光斗一反这种做法,是他决心彻底治理河道的表现。徐霞客又做进一步的阐述:
“比如说河患在下游而导致河患的原因却在上流,那么应当溯流而上,杜绝上流的患因,下游的河患才会平息。这就像脚上患病,只知治疗脚而不探求脚病的由来,即使用药百剂也没有效果,反而会加剧病情。另一方面,如果河患在上流而导致河患的原因却在下游,那么就要疏通下游,使水流顺畅,然后上游河患自然会平息下来。这就像包围敌人,如果不网开一面以分化其斗志,就会激起其冒死孤注一掷地突围,一旦冲破包围,局势就会不可收拾。所以要排上流的水,就要先疏通下游,这也是一种釜底抽薪的办法。”
“朕没想到,徐霞客先生还懂兵法。”
“草民不敢,这只是打个比方。草民认为除非遍览河道后再进行规划治理,则河道形势的高低、水势的变化,以及施工顺序的先后都不能明晓。”
“河道形势,既可查阅前人的记载,又可参考绘制的地图。哪里用得着地方官亲自去查看?”
“皇上有所不知。古今以河为患虽相同,而遭受河患的地方却有所不同;古今治河的道理虽相同,而消弥河患的方法也有所不同。所以善于效法古人只是效法其大意而已。如果想按照前人记载进行今日的治河,那与按图索骥、刻舟求剑又有什么不同呢?”
随后徐霞客又引经据典地具体解释说,古代书籍如《禹贡》、《周礼·考工记》、《说文》等都有关于审度形势的主张。徐霞客平常是一个言语不多的人,但是说到地理方面的话题,他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的讲个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