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嘉言的一番理论把庸医辩倒,庸医灰溜溜地跑掉了。他微微一笑,一回头,却突然发现患者的家属都怒目看着自己。
家属不知道到底谁对谁错,心想:我们好不容易请来的医生就这么被你轰走了,真是可气!
有的家属就小声告诉别人:“大夫虽然被气跑了,但药不是去买了吗?我们照样给刘泰喝那个大黄,然后回头再把那个大夫给请回来。”
刘若愚想出声为喻嘉言辩护,却又担心他是否能医治好刘泰,故而以目观鼻,以鼻观心,好似变成了入定的老僧。
说来也巧,正在这个时候,那个买药的人正好回来了,拎着包药,刚进院子。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无人理解的喻嘉言做出了一个让大家瞠目结舌的举动。只见他迅速地跑到门口,一把抢过那个人手中的药,一下就给扔到旁边的水沟里去了。
患者家属准备上去群殴喻嘉言,却被有气无力的刘泰叫住了,他问道:“喻先生,您真有办法救我吗?”
喻嘉言讲了十几条为什么这是脾虚的原因,然后开出了方子:理中汤。
刘泰服用了两付药,觉得肚子没有那么涨了。随后喻嘉言又开了一剂五苓散,来帮助他通膀胱之气。
患者刚喝下药,没过一会儿,就狂奔到茅厕,泻1了个痛快。
大厅里的人都傻了,半天,才把张开的嘴闭上,连声称赞喻嘉言是个好大夫。
刘若愚通过这次治病案例,意识到喻嘉言的医术有多么高超,但是也看到他性格上的弱点。喻嘉言脾气太过猛烈,批评别的大夫丝毫不留情面。让这样一个人做组建医学院,是正确的做法吗?刘若愚还要多观察,多思索。
皇帝往河南彰德府派遣的御史叫侯峒曾,他专门负责调查去年的灾荒。
侯峒曾今年三十七岁,是天启五年的进士。他相貌并
不是很好,长着一张大饼脸。皇帝召见他时,他出口成章对民生有很深的了解。皇帝调他到户部做事,一切大小账目井井有条地处理好,赢得了李之藻的赞誉有加。因此,朱由校派遣他去做此大事。
出身于嘉定名门望族的侯峒曾是第一次来到河南彰德府。
说起来,侯峒曾的家世是真的了不得。侯家住在嘉兴县的龙江村,他们家的房屋和田地约占龙江村的三分之二。
侯家主宅内,最显眼的位置陈列着朝廷对侯家先祖的封赠;家宅后的水岸边是太初园,园内有假山,有凉亭,种植着梅竹桂柏;村东有侯家出资建造的关帝庙,以其科举灵验,受到村民的膜拜;不远处有观音堂,是侯家的香火院,在重要的日子里,住持道人会为侯家诵经祈福;侯家在蟠龙江一带拥有近千亩田地,雇佣佃户耕种,定期坐收地租;家中的聚会总是高朋满座,其中不乏大名鼎鼎的朋友。
在侯家兴起之前,龙江村也出现过几个大家族,有聘请元代书画家赵孟頫为塾师的沈家,有北宋文化家秦观的秦家后人,当时的侯家只是以耕田为生的平民。为了家族的兴盛,侯家已经努力了几代人。
真正改变侯家地位的,是侯峒曾的曾祖父侯尧封。他是龙江村侯氏家族的第一位进士、第一位官员。
侯尧封担任监察御史时,发现福建建宁县令的受贿行为,不顾此人与权相张居正有私交,毅然发起弹劾,由此得罪权贵,受到降职处分;他在江西为官时,重修鹅湖书院、白鹿洞书院,为明初建文朝的殉难大臣修建节义祠;守卫湖北襄阳时,力排众议,为汉水岸边的百姓修桥,惠民无数;担任福建参政时,拒绝属下暗示的中饱私囊之法,留下了清廉正直的官名。他年近八十岁时告老还乡,成为备受尊重的乡绅。
在前去彰德府的路上,在马车上颠簸地浑身酸痛的侯峒曾想起自己家中的舒适与惬意。然而他又想起曾祖父的功绩,他又怀着理想主义的心往彰德府走。他最先到达的是磁州
,住进当地的驿站。
因为驿站是官家旅店,专为接待升官复任公行办差的过路官员,只要住进来,吃喝拉撒睡一应开销甚至各种应酬费用都由驿站包下,临走时还会奉送一笔礼金。因此,住驿站便成了官员的特权。但是手中如果没有兵部发给的勘合,就没有资格住进驿站。侯峒曾把勘合给驿站的官吏看了以后,就得到舒适的照顾。
在来之前,侯峒曾知道自己任务紧迫,他和书童着便装,找了当地的向导先游览一下民风如何。
没走几步路,侯峒曾就遇上一群乞丐。人数倒不多,也就七八个左右,男女老幼都有,看上去,像是祖孙三代的一家子。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现在是春末天气,他们身上披了一条麻袋片,有一两个,干脆用草绳把破被盖捆在身上。脚下更是有鞋无袜,露出两截细腿肚子,甚至还有光着脚站在地里的。
“求大爷行行好,施舍小人们一口吃的!”
“大爷可怜见,小人一家已经两日没有东西下肚了!”
“非是小人们要来骚扰大爷,只因小人们从一早讨到如今,连一点都讨不到哇!”
“有没有吃剩的么,多少施舍一点吧,小人给大爷磕头了!”
乞丐们七嘴八舌地苦苦哀告着,叩着头。
侯峒曾向来乐善好施,前些年在家乡为赈济饥民,他曾经不辞劳苦地大力奔走,甚至毅然变卖家财,受到各方的交口赞誉。现在的他也是如此,主动拿了一些钱给乞丐们购买干粮。
询问了乞丐们的近况,侯峒曾去往附近的村子闲逛。他看到山上的树林都因为缺水而枯死了,本来应该繁花遍布的枝头,此刻竟然全都光秃秃的,既看不见一朵花,也看不见一星蓓蕾,就连那横斜逸出的枝桠,也显得死气沉沉,没有丝毫的活气。
侯峒曾心里想道:看来河南去年的大旱没有言过其实,确实极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