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九月九日重阳节,皇帝带着后宫嫔妃们去修建好了的南苑游玩。
当江南还是千里一碧、万木葱茏时,塞北已是萧疏森肃,金风寒气迫人了。
这片园林原来叫南海子,现在天启皇帝正式将它改名为南苑。这虽然是皇帝的出游,按理说应该大摆仪仗,但朱由校觉得劳民伤财,把繁琐无用的礼节省了。但即使省了,从紫禁城到南苑的队伍人数也超过了一千五百人。
朱由校还是第一次进南苑的大行宫,随太监进来,绕过仪门,但见满院都是乌沉沉、碧幽幽的松树,高可参天,粗可环抱,遮得地下一丝阳光不见,甬道的正中有一座三楹正殿,这里就是帝王居住的寝宫了。寝宫门前鹄立着十几个锦衣卫。
正门倒厦前,设着一张御榻,一望可知是皇帝接见臣子的地方,因地面轩敞开阔,坐在榻上可以远眺,近则见湖光山色,远则览千岩万壑,夏天坐在这里,无论见人办事,穿堂风徐徐吹过,半点暑意也不会有。朱由校心里想着:“这三十万两银子算是花对了,在这居住比紫禁城享福多了。”
到了寝宫,皇帝吩咐下去让后妃们在这里休息。朱由校自己还要游览一番南苑,在寝宫旁有一处湖泊,大小与西湖相当,朱由校将它取名为飞放泊。
飞放泊旁边有一座八角亭,亭栏边可以垂钓。向东眺望,但见云山朦胧,秋岚浅淡。向西一带,是几排瓦舍,并不十分高大,朱由校问时,才知道是专门为随行大臣盖的客房。皇帝掉头回去,骑着马往东走,看到的建筑也是丹垩一新,朱由校挪动着脚步晃着脑袋左右顾盼向北细看,仿佛是个佛堂,佛堂左右,是一座戏台和正殿相对,中间种植了不少说不上名目的奇花异卉。
游览到傍晚,朱由校只是遍观了建筑区,还没去狩猎区查看。此时,日影西斜照得秋树山湖一片苍翠明媚。秋风一起,湖摇树动,起伏不定,极目西望山色水景,万树攒绿,丹楼如点,有田畴、有林木、有小桥流水、有苍藤古藓……真个清芬杂错,极为旖旎。
回到寝宫时,后妃们正在喝茶聊天,下棋解闷。朱由校带着她们去专门后妃建造的云涯馆居住。云涯馆和皇帝寝宫的道路中间池水假山,横穿一条小溪,活水绕廊穿房而去。四周房舍环廊,朱栏内俱是大玻璃窗,里边挂着蝉翼纱。
嫔妃们都去了云涯馆居住,皇后张嫣则是留在皇帝寝宫侍寝。
在御榻上,朱由校与张嫣聊天,他讲道:“宝珠,你说要是皇帝真能像戏里的皇帝那样,该有多好!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想怎么行赏就怎么行赏,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
“皇上,你说的这些帝王在戏里头,都是些昏君。”张嫣打趣道。
“是啊!”朱由校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朕不能学他们把这大好江山都耽误了。明天咱们可以暂时休息一会,政事
让内阁去办,大事情他们会派人骑快马告诉朕的。”
张嫣点了点头,帝后二人睡去了。
今夜没有月亮,几颗闪烁的星星,只眨了眨眼,就隐没在薄翳中了。寝宫大院里一片幽暗,远近疏落的灯火在夜气中颤抖着。
第二日,朱由校带着后妃们坐船,在飞放泊垂钓。垂钓之后,皇帝在草地上亲自为嫔妃们烤羊肉串吃。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到了第三日,皇帝带着云嫔赵环去巡视了马场。这南苑是个水草丰茂之地,朱由校从军事的角度,打算在这里建一个大养马场,以后还要做骏马的育种。朱由校挽着赵环的手,登上了马场的一处高高的看台上观看饲养的马精气神怎么样。
管理马的官员喊了一声“开圈”,左近的马栏门一齐打开,一千多匹马驹子狂奔猛冲,但见或黑、或红、或黄、或白、或栗、或青,各色没笼头的马如云似波,像流动着的马河,咆哮而来,直冲到月台前的空场上,围观的太监、侍卫早已闪避开,给这群怒龙腾出宽阔的豁口来。
看到这恢弘的气势,皇帝很高兴,转头与云嫔交流起来。最后二人各自骑了一匹骏马在草地上奔驰。
“快骑才是骑马,慢骑不如骑驴。”朱由校道,“神驹飞驰,万物皆空,洗心涤虑,见天地之大,渺尘俗之小。这才算得到驾驭的真诀!”
赵环本来就是骑马的好手,听了皇帝这话,她想显摆自己草原长大锻炼出的骑术,习惯了风驰电掣般的狂奔,的确如皇帝所言,“速度”原来有快人心脾的作用。
朱由校封闭了神藏闸,这让他能与动物交流,甚至直接控制动物。本来骑术不精的他,靠着体闸奔驰如飞。
正骑着,赵环用马鞭指着左前,说道:“陛下,你看,好一群黄羊,往林子那边跑了!”因马搭子里插有弓套箭壶,一边加鞭,一边取出弓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瞄准了“噌”地一箭出去。一只小黄羊臀上着了一箭,在地下打个滚儿,又爬起来“咩”地一叫,熬着疼追上母羊。赵环跟着黄羊追进林子,朱由校也兜紧马缰便追了上去。
这片不大的林子里到处是荒沟杂草,几道弯弯曲曲的小溪穿林而过。前面不远处有两只黄羊,朱由校加了一鞭纵马向前,搭箭拉弓正要放箭,突然弃弓收缰。猛一收缰不住,他被摔下马来,一下子掼进溪水里!
赵环真吓得七魄出窍,头“嗡”地一声涨得老大,脸白得死人一样,策马赶来,见朱由校已站起身来,这才一颗心放下。
急切中赵环思索:皇上这么狼狈,我好端端的出去,怎么能保全他的面子,我又怎么向众人交待?想着便心一横,大叫一声“哎哟”,身子失控也落马下来。赵环就坡儿打滚,滚进埂下的泥淖里去,手脚乱画、口中尖叫,刹那间一个美人变得像泥猴一般。
皇帝本来满心懊恼,见赵环也跌得满身污泥,也就不在意了,拉着她一起出林。你看我是落汤鸡妃子,我看你是滚泥猪皇上,不禁相视哈哈大笑。
回去的路上,朱由校细细地查看了他摔跤的地方,原来是马腿被树根绊了一下。按理说这么矮的障碍物,对于骏马来说,应该很容易跨越过去。难不成是神藏闸的影响,骏马完全受朱由校的控制,却没有了自己的视野与主观能动性。皇帝带着浑身脏和疑问跟赵环回到寝宫沐浴,换上新衣服。
这一夜降温了,天高气寒,萧瑟金风扑怀。一轮淡青色的月亮,将满园草树涂了一层水银。药圃里种的沙参、桔梗、山丹、百合等等,还有柏林边一层层黄灿灿的野菊,放着清冽的香气,在凉得浸入脾骨的夜风中飘荡。
晚膳后出来遛弯的皇帝搂着非常能干的云嫔回寝宫休息了。
下一次狩猎,朱由校想让士卒们赶出了一大片空地,只有些许的起伏,没有沟壑、巨石等障碍物。这里放上兔子、鹿等猎物,朱由校进去通过打猎来练习骑射技术。
打死的猎物,带回去烹调,皇帝与后妃一起享用。
到了九月下旬,皇帝单独到南苑中的晾鹰台训练鹰,这里都是皇家饲养的鹰。朱由校派太监花了大价钱,聘请专业的打鹰人去抓了几十只鹰到南苑来。
打鹰真的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专业的打鹰人一上山就是一整天,带着星星出家门,踏着月色回村子,爬过十几道山梁,饿了啃几口干馍,渴了喝几口随身带的凉水。要是喝光了,只有去捧山沟里飘着羊粪蛋、绿不绿、黄不黄的积水喝。
捕到鹰,还要训练它抓猎物。给鹰身上加重物,让它不能逃跑。
饮食上也要非常讲究,喂生鹰,要把羊肉切得细长,蘸水往鹰嘴尖上兜挂,逗它张嘴。鹰如果拒绝不进食的话,那就只有强迫它吃。暂时将它拴在杠上,双翅一拢,夹在胳膊下。两脚也因此被抻开,无法活动。此时可两手并用,掰开嘴,把肉填下去。一天只喂一顿,约是三两羊肉。如此两三天,它会羞答答地自己把肉吃下去。由不吃到肯吃,名曰“开食”,是人和鹰打交道的第一个回合。
但是朱由校就完全不需要这些繁琐、残酷的训练法则,他挑选那些体格强壮的鹰训练。朱由校先是封闭神藏闸,控制鹰的活动,皇帝心里默念:
【把重物抬起来,把重物抬起来。送到前方的红布标记处。】
只见那大鹰用鹰抓把二十斤的包袱吊起来,振臂一飞,把包袱扔到百米之外的红布上,准确无误。
可惜这神藏闸只能管半个时辰的用,时间到了以后,这个大鹰跟朱由校还是熟悉的,也吃他递的羊肉。但是他的明确指令就不再听了。
在九月末,皇帝带着后妃回到了北京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