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五月十三日。河道总督左光斗在睢阳、徐州、邳县等黄河流经的地界,大修河堤,以防洪水。沿岸百姓都相安无事。
朱由校来到了京城外数理院的工厂视察,这回他是来观察玻璃管的制造。
穿越者记得,法国作家雨果在他的长篇小说《笑面人》里说:“像印刷术、火炮、气球和麻醉药这些发明,中国人都比我们早。可是有一个区别,在欧洲一旦有一种发明,马上就生机勃勃地发展成为一种奇妙的东西,而在中国却依旧停滞在胚胎状态、无声无息。”
雨果的这番话让中国人痛心疾首,但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独立完整的科学体制始终未能从中国的封建社会中分化产生出来。
在皇帝的督促下,火炮的铸造已经引入了“问题——观察——假设”这一系统的科学方法。铁匠们都要识文断字天天写工作笔记总结经验。
但是化学的进展非常缓慢,还靠着碰运气。最主要的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玻璃仪器,玻璃仪器是透明的。这就方便化学家观察物质在玻璃仪器里的变化。
这个烧制瓷器和烧制玻璃不同,烧制瓷器时所发生的化学反应远比玻璃的形成复杂,因此对于没有基础化学知识的工匠很难总结规律,只能靠着经验一步步地发展。
幸好中国工匠在烧造瓷器的时候,有时候会因为杂质烧出玻璃来,有此经验提供了烧造玻璃的思路。
西洋传教士带过来一本玻璃制造教科书,数理院翻译过来以后,上面写道:“请注意,那些用钢条能够敲出火花的石头适于用来制造玻璃……而那些不能敲出火花的石头永远也不会烧成玻璃……”
通过学习此书,再加上本身烧造瓷器的经验,今日数理院的工厂终于烧出了一个半透明的玻璃杯。这几十位工匠都得了皇帝的赏银。朱由校接着又去火炮的工厂视察。
靠着火器的升级换代,不少将校对皇帝的英明睿智十分崇拜,就比如说京城总兵官沈有容,他以前用的火炮,不讲究子弹,专讲究药力,有毒火、烂火、喷火等配合方法。药不着物,无所损伤,只可吓人,不能伤人。纵然有弹药中杂入碎铁、断钉、石丸之类,亦是松散乏力,不易伤人。
现在引入了荷兰制炮法,制作浑圆如珠的铅弹,发射甚远,人马洞穿。又有小型火铳内装多枚小弹,配合火药射出,小弹四处迸溅,伤人更
多,称之为百子连珠。
沈有容看见现在战力蒸蒸日上的京军和威力巨大的火器,他想到了当年的恩师戚继光。他决心以风烛残年之躯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皇帝视察完工厂,回到乾清宫办公。现在正是溽暑,屋里四角都放着冰盆,但朱由校依旧热得一身燥汗。尽管如此,他还在批阅奏章,最近山东总督袁可立写的一篇上疏很有趣。袁可立先是写几句大道理:
“土地、人民、政事,为立国三宝;管理、教化、畜养、保卫,为理民四要。农民为衣食生产之源,国家根本所系,宜多加陪护。”
说完开篇场面话,袁可立就提到朝廷给山东投资的大部分银子都投入海军建设中了,反倒是开通水渠水库、修缮交通道路、办理书院私塾的财源非常紧张。袁可立为了扩大财源,他有一个向富人收钱的想法,写成文字报告给皇帝。
袁可立把山东的豪门世家都请到一座城隍庙里吃饭议事。表面上是聚餐,实际上是让他们捐银子给朝廷。
让地方士绅捐银子和让地方士绅筹银子是截然不同的,筹银子的时候是地方士绅公议,而所谓地方士绅,是一向帮助官府剥削小民,都是为富不仁之人。若是国家只要派款,不问来源,交与他们办,那是会妥妥帖帖地向小老百姓搜刮来的。
所以官府要增加收入,要从财主大户身上打主意。袁可立本来想大户,一定置有许多田产,设置一个田产额度,额度之上者要捐银子为朝廷解忧。这样不必通过士绅协议,小民也不吃亏。还有呢,就是居住在城市的大户,他的财富是瞒不住的。
皇帝赋予总督的权力极大,袁可立的邀请,山东的豪富士绅不敢不去。当时是个阴天,他们进了庙就觉得与外面不同,一溜石头甬道两侧柏桧森立,遮天蔽日阴冷浸人,一座座神道、灵绩、功德、述异石碑参差林立,死人脸似的又灰又白。
城隍庙大门前摆着一副对联,众人抬头看,只见:
暗室亏心,巧取豪夺,带来几何玉女娈童,财货金帛!
神目如电,敲骨吸髓,取去多少身家性命,人肉膏血!
众位士绅一看,盘虬石柱,一笔颜书朱红大字,果真墨渖淋淋,仿佛人血还在往下滴淌,竟不自禁激灵一个寒颤。这副对联是袁可立亲自写的,其目的就是给来者一个下马威。
在一溜游廊下齐整摆着十桌八宝席面,水陆果珍、鱼鸭鸡肉一应俱全。请来的贵客们就在这里入座用饭。
游廊木栅栏后边全是泥塑的十八层地狱:刀山油锅斧钺炮烙种种刑法俱备,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监刑,无数狞恶小鬼将种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贪财杀生、淫恶乱1伦之辈,脖子上挂了罪名签,按着头,有的刀劈,有的索绊,有的火烧,有的水煮,有的磨压,有的油炸……阴惨惨逼人毛发直竖。
袁可立说了几句奉承话,然后转入正题:“古人说得好,为人当公而忘私,国而忘家……”然后劝大家捐钱给官府,袁可立许诺要按捐银的数量分出一、二、三等“尚义之民”,分别由总督、知府和知县送匾旌奖。有捐输额度超出寻常数目者,立即申请朝廷敕令建造牌坊,给予“流芳百世”的荣耀。
然而,在场的豪富士绅一片沉默。袁可立仿佛不胜感慨,继续说道:
“王公也好,庶人也好,其实一死魂归,终归难逃一抔黄土。想来生时聚敛声色财货,百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又有谁能带了去?何如生时做些功德,散财铸福,上有益于国,下有利于民,远昭祖宗厚德,近追来世之福。你们说是不是?”
城隍庙内还是一片寂静,无人做声。袁可立这一席话说得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心里一千个不自在,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口理论。
袁可立的下属抱着一卷宣纸出来,一头铺纸,一头就磨墨。袁总督跟手下低声传令,不多时,只见门口进来两排手拿大刀、满脸杀气的兵士。众人没想到刚才还是觥筹交错的欢聚,忽然化作刀枪相见的鸿门宴。
最后在威逼利诱之下,众士绅交了四十万两白银给袁可立。袁可立在上疏里问陛下这笔钱该怎么安排?
内阁首辅孙承宗看见袁可立的上疏,可是心惊胆战,虽说袁可立身为总督,持有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但有大明二百多年来还未出现如此胆大包天的官员。
孙承宗亲自去见皇帝询问此事,想看看皇上的反应,如果天子震怒,那他就要为袁可立求情。朱由校的回复是:
“告诉袁可立,这四十万两银子取之山东,用于山东。按以前与朕的商议改革政事,愿他内不疚神明,外不负朝廷,上可对苍天,下可告黎民。”
孙承宗这才知道皇帝对袁可立的信任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