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能感受到,周身血肉深处涌出一片刺骨寒意,似欲抵抗这降临在体表的炽热之感。而后,他便看到,似自有灵性般,仿佛感应到他体内的寒意,血池中无数条彩色丝线揉成了一缕彩带,从绸带中弥散出来,从头顶,贯入他的周身。
一冷一热,两方相触,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置身北国寒冬的感觉,几乎连思维都冻僵了。好在,这种摄人心魄的感受,只维持了一瞬,便一闪而过,消逝不见。下一个瞬间,自觉如沐春风,周身好似卸去无形的枷锁,一阵轻快畅然,他这才惊觉,与旁人不同,自己这会儿才刚刚开始冒汗,这会儿,才变得与常人无异。
在他身旁,两个小跟班不分先后地也有了同样的感触。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们难抑惊讶之情,瞪大眼睛对视了一眼。下一秒,鹧鸪哨取出随身刀刃,于掌心划拉出一道口子。三人紧盯着那道血口,里面冒出来的血液,是鲜红色的。
这时,他们终于抑制不住满心的喜悦,皆在脸上化作了如释重负的欢笑。奔波至此,希望渺茫之下忽见阳光,内心跌宕最为激烈的鹧鸪哨,更是溢出了一滴泪水,挂在眼角。
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年轻人点头微笑,伸出手来,便将这满堂的血绸压缩封印成了一颗纹着彩绘的血丹,捏在两指之间。这个时候,众人看向年轻人的眼神,已经不单单把他视做高人了,而是当成了仙神之流,眼里满是敬畏,再也不敢生出半点揣摩他心思的念头。
“鹧鸪哨,这枚红丸,你带回族中,取水消融些许,待族人饮下血水,周身冒出寒气,再将这红丸置于他们头顶百会穴上,见其周身冒汗,好叫你知晓,这便是诅咒消解的征兆。”
血丹飞出,落入了鹧鸪哨颤抖的手中。将其妥善安放之后,素来以清高孤傲示人的鹧鸪哨,双膝一弯,跪立在地,敬拜了除他父母以外,平生第三个人。花灵和老洋人,两人眼睛一红,也立马跪向年轻人,心中激荡之情,难以言表。
“上仙大恩,犹如再造!我,鹧鸪哨,代我一众族人,叩首跪谢!”
说罢,鹧鸪哨以头抢地,两个小跟班紧随其后,叩首声满堂回响。虽然不在意这古旧的形式,但年轻人到底没有避开,也未曾阻拦。这是属于他们的答谢方式,非如此不足以缓释他们的心情,那么,就由着他们来好了。年轻人稳坐太师椅,直到三人连叩三次,额头都开始见血了,他心道差不多了,这才伸手一拂,隔空将三人抬了起来,使之恢复站立的姿态。
“我也并非那无欲无求的仙圣之流,此番相助,也是有所求。”
“您也有不能做到的事吗?”
老洋人摸不着头脑了,生性爽直,心性还是一个小孩子的他,不假思索地问了出来。一旁,花灵虽未出声,但也同样面带疑惑。要知道,别说其他,单论这诅咒,可是扎格拉玛部族数千年的挣扎都不能摆脱的,想来这解决之法,实在非人力所能及。然而,年轻人解决了,而且,是轻描淡写地解决了。这不是仙圣之流,是什么?
这下,两人就看不懂了。他们的大哥,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仙人前来讨要的?
两人想的简单,可鹧鸪哨却不敢往简单的地方想,老洋人的话甫一出口,他便面露紧张,赶忙看向年轻人,生怕师弟言语冲撞,招致他的不满。不过,令鹧鸪哨感到意外的是,此时的年轻人,不怒反笑,神色甚是轻快,似乎老洋人所说的话,正巧挠到了他的痒处。
身为凡人,鹧鸪哨却不知,如年轻人这般超然的存在,最喜的,就是如老洋人这般,胸怀一颗赤子之心,与他毫不见外的人。
“当然。”
出乎众人意料地,年轻人坦然地应了下来。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他来到这方世界的第一秒,就突然有了一点糟糕的新发现。得了一整个大宇宙模型的自己,本应无所不能,然而换了个宇宙,能力就受到了限制。或者说,是部分涉及宇宙根本的,有关时空质能的高级手段,受限,抑或直接失效了。
例如,他穿梭空间的能力受限了,距离只能局限在太阳系内,开辟的通道,其大小和维持时间也收缩了,只能运送有限的东西。这还不算什么,与之相较,更受制约的手段,多了去了。就好比,现在的他,别说像时间转换器一样穿梭回前一个小时,就连前一秒,或者后一秒,都去不了了。
没有受到影响的手段相当有限。一个是演化先天祖炁的后天化生之法,一个是能够造化出各类生物的基因模板,以及与之相对的各类低级魔法。他猜测,前者是根源性的,不受任意一个世界影响的,后者则是其本身干涉现实的程度就极其有限,所以受到的制约略等于无。
当初阿努比斯评价年轻人“空有力量而缺乏技巧”,从某种层面而言,的确没有说错。他回想起诸天万界旅程的初始,那时,超体宇宙的露西,跟他说过一句“不同宇宙物理规则都有一定独特性”。现在,他终于有了切实的体会。
独特的法则,独特的烙印,独特的宇宙,独特的物理规则,最终,造就了他一身本事的局限性。
不过,几经实验之后,他又有了一点可喜的新发现——这个局限性,是可以被打破的。
构成干涉现实之力的基础,或者说单元,是一个个独特的铭文。就好比一个软件中,由一个个基础代码构成的一项项指令。
他尝试性的一次调试,把构成同一项“指令”的“基础代码”,换成了另外一种排列组合的形式,其中还切换不少单个的“基础代码”。这个做法,在前一个世界,就是同一道题的不同解法,换了形式,但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是不变的。但在这里,切换后,原本受约束的“指令”,不受掣肘了,能更大幅度地干涉现实,呈现出了它本该有的效果。
至此,年轻人有了一个模糊的概论。
假若将整个宇宙比作一台电脑,那不同宇宙内的运行规律,就是不同的操作系统,他身怀一大堆强力的软件,却大多和操作系统不兼容,所以才难以发挥出其威力。那么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改变软件的格式,使之匹配当前的系统。
不过,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问题在于,他得细化到每个软件的每条指令的每一个单元上,用那浩如烟海的铭文,以及从中延伸出来的无数排列组合方式,去慢慢推敲。耗时日久,得不偿失。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他一边观影《木乃伊》,一边每分每秒地暗自推敲调试,直到如今,也不过稍微拔高了一点干涉现实程度的上限,对比上一个宇宙的自己,现在这点成就,略等于没有。
于是,他准备舍了这个死办法,换条更高效的路子。而这条路子的关键,就在他眼前这个鹧鸪哨的身上。
此时,尚不知年轻人心中万般念头的鹧鸪哨,见仙人没有怪罪之意,心里一松的同时,赶忙伸手拍了老洋人脑袋一下,制止了再度开口,像是要接话的师弟。言多必失的道理,小孩子不懂,他得懂。
“师弟不知轻重,言语无状,万望上仙海涵!”
“无碍。”年轻人笑着摆了摆手,以示宽慰。
见此,鹧鸪哨定了定神,再度拱手。
“方才听上仙所言,鹧鸪哨自道举族之恩不言谢,三叩首绝不足以报君恩,现今如若能尽一份绵薄之力,那更是再好不过。所需者为何,还请上仙示下,鹧鸪哨洗耳恭听。”
“善,那我便直说了。”年轻人抚掌而笑,“你搬山一脉自秦汉始,承袭少则两千年。那会儿,也正是道教的发源期。你们假借道人之名,却阴差阳错地,在后世倒真与那道教有了一段渊源,足可当真以道人自居,并且,两方关系到现在也未曾断绝,是否?”
“确是。”
“自古皇帝向长生,常借道教炼丹之法,以图久居高位,少有人心性坚韧到能免了此遭。你搬山一脉盗掘帝王将相之坟,炼丹求药之遗室,虽然只为了雮尘珠,但也间接通晓了不少丹道学问,是否?”
“这个......我搬山道人寻丹求药,只为解我族人诅咒,无胆贪恋长生久视。那些个丹道学问,我们虽知道它藏在哪处,但并未抄录,因而也就没有传承下来。”
“无妨,你还记得吗?把那些个地方在脑子里过一遍,我自会知晓。”
“......上仙,便是这些了。”
“嗯,你再将那些在外丹一道上颇有建树的,尤其是那些至今尚存的道教支派,在心里过一遍。”
“......就是这些了。”
“甚好,如此,丹道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