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你,是从你的身世介绍开始,也就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当时说,你的父亲姬无命是前南诏国的久赞, 久赞是南诏的清平官,就如大唐的宰相。我虽对南诏的历史不甚熟悉,但要查一查南诏历代的宰相,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南诏根本没有一个姬姓的久赞,是以,你说得就是谎言。但是当时我并不清楚,你潜伏在我身边到底为了什么?只是隐隐猜到和我师兄有关。我没有拆穿你,是想等你自己露出狐狸尾巴。姬姑娘,你为什么等到今天才出手?”苏幕遮的目光似乎可以撕开夜的寂寞和深沉,怜悯而又锐利。
姬瑶花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竟会输在一个名字上面,看来苏幕遮真如传言那般,心思缜密,无怪乎时不利多次败在他的手下。
她冷冷一笑:“苏大公子料事如神,你不妨猜猜,我为何时至今日才对你出手?”
苏幕遮微微一笑:“我终究不是神仙,如何能够洞悉你的心思?”
“哼,你还知道自己不是神仙!若非小浑蛋替你挡了一仗,此刻你早已死了!”
“不错,姬姑娘用毒如神,在下怎敢直撄其锋?也亏得小馄饨忽然回来,我才想出如此李代桃僵之计,拜托百相郎君,将他易容成为我的模样。小馄饨体内含有辟毒珠,百毒不侵,任你用毒如何厉害,却也伤不了他。而小馄饨的武功,自然也能对付得了你。可是不曾想,他还是着了你的道。”
“苏大公子,小馄饨此刻已经无法动弹,你现在还能逃得了吗?”
苏幕遮微微一笑:“我若想逃,现在又怎么会出现在你面前?”
“你不怕死?”
“是人,总会爱于生,而惧于死。但是在下决定赌一赌,姬姑娘若想对我下手,何必等到现在?是以,我赌姬姑娘不会杀我。”
姬瑶花微微一怔:“你就这么自信?”
“我不是信自己,而是信世道。”
姬瑶花忽然觉得可笑:“这个世道还有东西值得你相信吗?”
“世道自在人心。”
“你任大理寺卿之时,抓了那么多的杀人放火的恶徒,你还相信人心能够拯救世道吗?”
苏幕遮长长一叹:“是呀,以前我也曾这么怀疑,人心不古,世道混浊。有段时间,我也心灰意冷,但我遇到一个姑娘,她开朗,活泼,她的微笑,就像一缕阳光照进我阴湿的心扉。”说到此处,苏幕遮忽地低头一笑,“是她让我明白,或许我没有能力拯救世道,但是起码,我可以拯救自己的心。——姬姑娘,你也可以,别让自己后悔。”
似乎永远心事重重的苏幕遮,忽然这么真诚地对她说话,姬瑶花觉得有些意外。不错,她要杀了苏幕遮,她一定会后悔,可是不杀苏幕遮,她要怎么对父亲交代?
“你说的那个姑娘,就是林姑娘吗?”
苏幕遮沉吟片刻,大方地笑了一笑:“不错。”
姬瑶花冷笑:“你这人真是虚伪,明明喜欢人家,却又一再拒绝人家。”
雷衮忍了良久,忍无可忍,喝道:“姬姑娘,请你说话注意一点,否则休怪俺老雷不客气!”
姬瑶花冷笑:“你怎么对我不客气?”
雷衮右掌一翻,拍到姬瑶花左肩,他知姬瑶花右肩受伤,不肯趁人之危。也不愿取她性命,只在她的左肩一掌,给她一点颜色。姬瑶花却不躲避,生生挨他一掌,身体跌了出去。
雷衮忽地大叫,借着月光,看到自己掌心逐渐成了紫黑,叫道:“有毒!”
姬瑶花从地上爬了起来,冷笑:“我不对你出手,你竟对我出手,活得不耐烦了吗?”
雷衮又要向姬瑶花出手,但是一提真气,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双目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胭脂帮的用毒手段,果然名不虚传,轻而易举就让人使了抵抗之力,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白阙忙道:“姬姑娘,相识一场,求你饶了雷大哥性命吧!”
姬瑶花弹出一枚丹药:“这是解药,给他服下,半个时辰之后,便可无恙。”
白阙接了解药,急忙给雷衮服下。
姬瑶花望了苏幕遮一眼:“苏大哥,你我相识一场,今日我就不取你性命,下次我决不手软。”
苏幕遮微微一笑:“多谢。”
姬瑶花转身离去,身影隐入苍茫月色。
白阙忧心忡忡:“大公子,姬姑娘用毒这么厉害,下次遇到,咱们应该怎么应对?”
苏幕遮叹了口气:“姬姑娘似乎有什么苦衷,只要咱们能够解了她的苦衷,说不定就可以化敌为友。”
……
解忧门的弟子已经尽数出城,温庭芳吩咐管家轩辕小翠,拿着银两遣散他们,宣布从此江湖再无解忧门这个门派。
当晚,到了长安附近一个小镇落脚,叫做石头小镇,寻了一家客栈,叫做石头客栈。酒祖感伤不已,毕竟解忧门经他一手发扬光大,如今说没就没了。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李弘冀、李从嘉、周娥皇、流珠,还有受了轻伤的紫苏,石头客栈就是和苏幕遮约定的会合地点,一行人等吃了晚饭,坐在大堂不曾散去。
“这么晚了,苏大哥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周娥皇望了一眼门外黑黢黢的夜色。
李弘冀握住周娥皇的手:“幕遮机变无双,即便出现什么突发状况,他也能应付,你不必担心。”
李从嘉看到他们神态亲密,内心只有叹息,但他并不嫉妒和怨恨,大哥实在比她强得太多太多,他只愿能默默地注视周姑娘,他就心满意足了。
“从嘉,能不能借你的《霓裳羽衣曲》一看?“周娥皇已知李从嘉取回《霓裳羽衣曲》的残谱了。
李从嘉忙从袖中取出《霓裳羽衣曲》的残谱,双手捧到周娥皇的面前,忽然想到,这残谱全靠林采菽帮忙,才能得到。现在,也不知她怎么样了,她一定在怪他爽约吧,可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当时,他是被李弘冀打昏,才被带出长安城,醒来之后,他生了很久的闷气,甚至和李弘冀吵架,让他做了背信弃义的小人。
但是,这又如何呢?
他不能反抗他的大哥,更无法违背他的命令。
“燕王殿下。苏贤侄还没回来,是不是叫人出去探探消息?”温庭芳拱手请教李弘冀,在场只有他的身份最尊,也最有决断。
李弘冀点了点头,转向紫苏:“紫苏,你到镇口看看,如果今晚幕遮还没回来,明日我亲自去趟长安城。”
紫苏领命,骑上自己的枣红马,奔了出去。
李弘冀:“时间也不早了,酒祖前辈,你们先行上楼休息吧!”
酒祖:“燕王殿下,老朽虽然年过百岁,但是身子骨却也不输你们年轻人,没那么早睡。再说,苏大公子不回来,老朽也不安心哪!毕竟身处大周境地,总是让人担忧。”
此刻,却见门口出现一个青衫书生,周娥皇过目不忘,记得此人正是林孤鸿举办的品琴大会出现过的雪纷飞,当时还与林孤鸿起了冲突。
客栈的掌柜正在柜台埋头算账,两个小二却已昏昏欲睡,掌柜叫了一声:“还不招呼客人?”
两个小二惊醒,不想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急忙堆起职业笑容,一个抹布擦拭桌椅,一个点头哈腰迎接客人。
雪纷飞没有认出周娥皇和流珠,当时场上人数众多,雪纷飞根本没有注意她们,再说她们当时又是女扮男装。
一个小二问道:“这位客官,请问你是打尖还是住店?”
雪纷飞笑道:“你这小二哥真有意思,这么晚了,自然是要住店,不然叫我睡街上吗?”
“是是是,你瞧我这榆木脑袋。”
“给我一间上房,再给我炒两个小菜,来一壶好酒。”
“好嘞,你稍等。”
雪纷飞坐到一条桌,百无聊赖,指甲拨了拨桌面油灯的灯芯,灯火更亮一些。
此刻,李弘冀等人分坐两条桌,雪纷飞点头致意,李弘冀神情冷漠,雪纷飞有些尴尬,周娥皇过意不去,笑道:“雪公子,别来无恙。”
雪纷飞微微一怔:“姑娘认识在下?”
“在林孤鸿的品琴大会上,我见过公子一面,当时我女扮男装,想来公子也未曾注意我。”
“噢,原来与姑娘还有如此缘分,实在荣幸。在下雪纷飞,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周娥皇,这些都是我的朋友。”李弘冀他们的身份都比较敏感,不便泄露,她便一语带过,而她出于深闺,外人极少知道她的名字,何况她见雪纷飞也不像坏人,是以并未以假名介绍自己。
“原来是周姑娘,失敬失敬。——姑娘手里拿着何物?似乎是份曲谱。在下也是喜爱音律之人,能否借曲谱一观?”
遇到志同道合之人,周娥皇欣喜非常,但是《霓裳羽衣曲》的残谱乃是李从嘉所有,出于尊重,她不敢擅自做决定,笑道:“此谱乃是这位李公子之物。”说着一指李从嘉。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雪兄既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妨过来参详参详。”李从嘉热情邀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