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健等人客气了几句,章斌兀自有些担心,对史念豪说道:“史掌门,不知道韩知府说了些什么?”
史念豪叹了一口气,道:“还能说什么?无非是要咱们不要闹事,否则出了事情,他也压制不住。省城已经接到京城刑部发来的文书,说是近日有大批江湖人物在京城左近闹事,虽然已被朝廷扑灭,但是余党四处流散,到了咱们河南的也有不少。是以河南巡抚也发下文告,要各府县严加缉查可疑人物。韩知府说了,在这个关头,若是哪个帮派不知死活,闹出什么事情来,朝廷定然严加处置,绝不宽恕。”
苗健虽然去得晚了,没有赶上皇陵一役和永安城大战,但是虎头岩之会他倒是亲眼所见,想到朝廷大军云集的威势,心下先自不寒而栗,暗自后悔不应随史念豪来到这里,不只没有半点好处,反倒极易惹上一场麻烦。此时只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逍遥观,以避开朝廷的侦缉。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史念豪道:“韩大人虽然斥责了咱们史家刀和雷拳门,不过他说了一件事,倒甚是古怪。”
史念豪说到此处,看了一眼史念阳,这才接着说道:“天宝带人追踪盗墓贼,从洛阳城内一直追出南门。这孩子虽然有时处事欠妥,不过却也知道咱们史家刀与雷拳门多有龌龊,还没糊涂到带人公然闯入雷拳门地盘的地步。是以他出城之后,曾停留片刻,派了一名门人回城来向我禀报此事,请示下一步应如何处置。我当时便要他千万不可造次,只在城外转一圈便返回城内,万万不可向南追下去。只不过那名弟子出城之后,却看到衙门派人找到天宝,说是那盗墓贼一路南逃,直向伊水奔去,要天宝一定带人将这盗贼抓住。有了衙门的严令,天宝不敢怠慢,带人一直追了下去,这才误入关帝圣君庙,酿成如此惨祸。只不过天宝在继续南行之前,又派了那名门人赶回来细说了向南追踪的原因。我原本以为既然是知府衙门的命令,天宝不得不带人向南追去,却也怪不了他。只不过方才我和韩知府说起此事,他却说并没有派人去给天宝下令,让他向南追踪。”
苗健等人听史念豪如此一说,人人心下都是一凛。章斌颤声说道:“难道、难道大少爷是被人故意诓骗,才闯入关帝圣君庙不成?”
史念豪道:“正是。有人故布疑阵,将天宝骗到雷拳门的地盘,便是要挑起史家刀和雷拳门的争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他说到此处,微微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十余年前,便是有人故意制造事端,使得咱们史家刀和雷拳门在樱桃沟一场大战,双方死了三四十人,高手名宿险些为之一空。虽说咱们史家侥幸获胜,却是结下了一个仇家。这十余年间战战兢兢,时时担心遭受暗算。原本史家刀和雷拳门在洛阳城和平共处,两派在银钱上每年收入也是不少。只是雷拳门退出洛阳城之后,本门只顾着时刻警惕仇家反扑,不得不广置眼线,花钱消灾,每年支出剧增,收入减少,年入银子不及当年的一半,这几年不过是勉力维持罢了。仔细想想,与雷拳门之争,实是得不偿失啊!”
苗健、章斌都是一派之主,自然知道谋利不易。是以史念豪如此一说,两人都是心有戚戚焉。
史念阳却是双眉一挑,对史念豪道:“掌门人,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在樱桃沟击败雷拳门,是全然错了?难道要咱们的先辈跪拜雷拳门,然后收拾行李,仓皇逃离洛阳城,这样才遂了掌门人的心愿?”
史念豪摇了摇头道:“老二,你就不要说这些气话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搬弄是非,想让咱们和雷拳门火拼,他好从中取利。否则这事情闹将下去,只怕咱们与雷拳门两败俱伤,倒让小人得利。”
史念阳冷笑道:“掌门人,天宝世侄难道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不成?”
史念豪沉声说道:“天宝临事处置不利,使得本派遭遇危机,即便丢了性命,却也是因他有错在先。不过有人故意挖了陷阱害他,这笔账却不能不算。”
史念豪说到这里,突然冷森森地一笑,对史念阳道:“老二,你说是不是?”
史念阳这数十年间,从来没有见过史念豪如此冷笑过。他虽然一向瞧不起史念豪父子,不过此时看着史念豪的模样,心下却也是一阵惊恐,强挤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掌门人说的是。咱们史家刀上下齐心,一定要为天宝世侄报仇。”
官兵退走之后,史家刀的弟子已然将史天宝等人的尸身从土中挖了出来,将身上的灰尘掸拭干净,摆放在一边。史念豪吩咐门人将这些尸体负在马上,又与苗健等人低语了几句,便带着众人离开了林子,返回洛阳城去了。临行之前,几名史家刀的弟子将死在酒舍中的老板和小二的尸体挖坑埋了,然后一把火将酒舍烧成了白地。
厉秋风藏在树上,眼看着雷拳门和史家刀两派先后离去,随后看到于帆和于承嗣两人也悄悄跃下大树,远远跟着史念豪杰等人去了。他心下暗想,瞧史念豪和杨子乔的模样,两人极富智计,轻易不会被人算计。史念阳虽然想挑起争斗,只怕两人不会上当。这些江湖门派的争斗,与自己无关,不须多管。虽然不知道史念阳背后之人是否与柳生一族有关,不过这些人想来不会针对自己。眼下要紧的倒是要查明司徒桥到底在关帝圣君庙搞什么鬼,否则待得那人到了,自己便要随他回转蜀中,到时即便想要追查司徒桥,却也无法办到了。
待得于帆和于承嗣去得远了,林子中已是一片静寂。厉秋风看看日头,估摸着此时已是申时,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司徒桥想要在关帝圣君庙中捣鬼,也只能等到夜色沉沉之时才能办到。是以他便跃下大树,一路北行,回到洛阳城的客栈之中,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又到旁边的酒馆要了一笼包子,又要了一碗米线,狼吞虎咽地吃了。眼见着外面天色已黑,这才出了酒馆,直向南门走去。
待他到了南门,天色已然全黑,守门的军卒正在关闭城门。厉秋风一怔,暗想怎么这么早便要关闭城门。他正要抢出门外,早有两名军卒将他拦住,不许他出城。此时城内城外都有不少百姓要进出城门,眼见城门关闭,个个大惊失色,纷纷抢上前去,恳求军卒打开城门。一名军兵头目说道:“不是咱们有意为难大伙儿,今日省城传下了文书,说是有盗匪流窜,各府县要加强戒备,严加盘查。省城已经宵禁了,咱们洛阳城也得提前关门落锁,免得盗匪趁机混入城中作案。”
厉秋风心想史念豪在树林中确也曾说过此事,只不过为了追踪司徒桥,自己非出城不可。是以他从怀中摸出了锦衣卫的腰牌,悄悄走到那军卒头目身边,将腰牌给他看了。那头目一见锦衣卫的腰牌,登时大惊失色,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厉秋风只说自己奉命到洛阳城办案,须得出城公干。那头目连声答应,下令将城门打开半扇,放厉秋风出城。城内城外的百姓见城门打开,急忙蜂拥而上,想要借此机会进出城门。只不过军卒见厉秋风出城之后,立时又将城门紧紧关闭,这些百姓只得叫骂着散去。
厉秋风出城之后,便即大步向南而行。到得后来,见大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便施展轻功,不过一柱香工夫,已然赶到了关帝圣君庙大门之外。此时这大庙之前早没有人影,四周一片静寂。厉秋风跃入庙内,却见除了正殿之外,其余各处殿堂都没有半点灯光。厉秋风窜高伏低,片刻之后,已到了三殿后面的关冢。只是此时圆丘前的石供桌上,已点起了三根白色大蜡,在一片黑暗之中,显得极为古怪。
厉秋风跃到关冢右首一株大树之下,恰好可以将整个关冢的情形尽收眼底。只不过此刻四周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三根白蜡微弱的光亮,这情形倒是颇为诡异。
厉秋风已多次来过关冢,却从来没有夜间到过此处。此刻看着黑暗中巨大的圆丘,心下暗想关羽一代名将,最终落得一个身首异处、全军覆没的下场。倒不如做一个独钓寒江雪的渔翁,倒可逍遥自在。自从到锦衣卫当差,亲眼看过不少文臣武将被抄家拿问,高官厚禄、金玉满堂,转眼间皆已成空。是以江湖虽然险恶,却也胜过庙堂甚多。
他想了一阵子朝廷党争,又想到江湖上的诡谲风波,不免嗟叹不已。最后却想起了身受重伤,此时生死不明的慕容丹砚,心下又是一疼。自从离开京城之后,他便不敢去想慕容丹砚的生死。这两日盯着雷拳门和史家刀之争,未必没有借着追查此事,暂时忘掉慕容丹砚的心思在内,只不过他一直压制自己,不敢去细想罢了。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得远处传来“喀”的一声轻响,似乎有树枝在风中折断。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司徒桥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