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珽听典仁田如此一说,心中惊惧,不过他毕竟在官场沉浮多年,倒还沉得住气,口中说道:“先生如此说话,本官倒听不明白了。既然有人冒充建文帝,这乃是通天大案,须得立时派人捕拿,否则朝廷怪罪下来,本官承担不起。退一万步说,若此人真是建文帝,本官更要立时派人将他捉拿,否则皇上绝对不会放过本官。本官急着返回巡抚衙门,调派公差捕快抓人,有何不妥?”
曲仁田听蔡珽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大人,学生有几句话想说与大人知道。只是这几句话一旦说出来,只怕大人不会放过学生。”
蔡珽没想到曲仁田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中越发不解,看了曲仁田一眼,口中说道:“先生说得哪里话来?这几年本官视先生为股肱,巡抚衙门中的大小事情,尽数交给先生处置,就连本官家中的一些俗事,也要与先生商量。本官自信对先生推心置腹,素无隐瞒,怎么会因为几句话与先生过不去?”
曲仁田拱手说道:“大人说的不错。自从学生做了大人的幕中宾客,大人对学生信任有加,学生十分感激。正因为感念大人对学生推心置腹,学生才明知要得罪大人,还是要将这几句话说出来。学生说完之后,大人若是想杀掉学生,尽可以动手便是。只是学生的老母亲并不晓得此事,还望大人斩杀学生之后,给老母留一条生路。”
蔡珽见曲仁田说的郑重,心中越发不解,又略略有一些忐忑不安,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曲仁田说道:“先生尽管放心便是。不管先生说出什么话来,本官都绝对不会冒犯先生。若违此誓,上天降祸于本官,叫本官不得好死。”
曲仁田听蔡珽赌咒发誓,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大人不必发重誓。学生原本就是一介布衣,生死微不足道。不过大人执掌广东,身为封疆大吏,一向公正严明,官声极好,深得百姓爱戴。学生对大人忠心耿耿,不只是因为大人对学生甚为倚重,学生才要以死报答,还因为大人是一位爱民如子的清官、好官,学生不忍心像大人这样一位好官被奸人所害,才会为大人出谋划策。”
蔡珽越听越是不解,口中说道:“先生如此说话,本官越发糊涂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先生说话如此郑重?”
曲仁田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昔年靖难之役,当今皇帝在北平起兵,与建文帝分庭抗礼。其时当今皇帝虽然受封燕王,不过以实力而论,压根无法与朝廷相抗。天下各处州道府县的大小官员,纷纷上书建文帝,痛斥燕王造反,乃是叛臣逆子,须得千刀万剐,方能震慑那些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一时之间朝廷和各地官员气势汹汹,上书朝廷,恨不能将燕王寝皮食血,方能让建文帝知道自己的忠心。”
典仁田说到这里,看了蔡珽一眼,并未接着说话。蔡珽越听越是心惊,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燕王久驻北平,为朝廷抵御鞑子,立下了不世奇功。只是他不在中枢,朝廷和各地官员不知道他的功劳,又被齐泰、黄子澄等一干奸佞小人欺骗,上书指摘燕王,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燕王攻破南京之后,将从皇宫中搜出来的书信当着朝廷百官尽数烧毁,以示自己不会杀戮大臣。此事各地大小官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感念燕王仁慈,再也无人肯为建文帝卖命。燕王能平安登基,与此事就极大的干系。否则燕军虽然攻破了南京城,但是普天之下大多数州道府县仍然奉建文帝为正朔,若是群起而攻之,燕王未必能坐稳龙椅。就算他最后能够削平各地的反叛,也非得元气大伤不可。到了那时,鞑子趁机南下,大明江山危矣。”
蔡珽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曲仁田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曲先生提起昔年之时,本官心中奇怪,不晓得这些旧事与本官有什么干系?”
曲仁田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此事与大人有此大的干系。其时大人在济州府做知府,耿炳文北征发兵之时,三省二十七府的知府、知县大人联名上书,痛斥燕王作乱,请求朝廷诛杀燕王全家的檄文之中,不是也有大人的名字么?只不过那时大人名叫蔡泌,后来改为蔡珽。”
蔡珽生平最害怕的便是这件往事,虽然此事已经过去了十余年,朱棣登基之后也并未与他为难,但是每念及此事,蔡珽却是寝食难安。他知道朱棣凶残之极,乃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当年攻破南京城,在皇宫之中搜检到各地官员上书给建文帝表忠心的奏折文书,以他的性子,只怕已经愤怒欲狂。只是燕军虽然攻破南京,但是只战据了北平和南京等数座城池,铁铉等人扼守济南府,北平扔在南军的包围之中,江南各州道府县更是没有丝毫损伤。一旦有人振臂一呼,各地官兵起来勤王,自己这点兵马非得被杀得干干净净不可。是以他只能强压怒气,将那些奏折和文书在众官员面前一把火烧了,以示自己不会追究各地大小官员,以此收买人心。
蔡珽在济州府听说燕军攻破南京,吓得险些昏了过去,后来又听说燕王在皇宫外烧了奏折和文书,这才稍稍放心。只是他生怕朱棣坐稳皇位之后又要翻脸杀人,是以改了名字,盼着就此避开祸患。其后数年间,朱棣除了残杀齐泰、黄子澄和方孝孺等一干建文帝的心腹近臣之外,并未株连其他官员。蔡珽以为朱棣不会再追究当年旧事,这才放下心来。此时听曲仁田又提起此事,登时吓得目瞪口呆,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曲仁田,颤声说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会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