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颜六色的霓灯明灭闪烁,晃动的酒液装在透明的高脚玻璃杯里,透过不太明亮的灯光,将原本无色的杯壁染成酒液的红色。
酒杯杯壁上同样映出持着它的人的模样。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两片嘴唇,极薄,让人看着觉得这人很刻薄,极宽,让人看着觉得这人很丑,好吧,应该说是看着胃口很大。
杨大嘴不急不缓的摇动酒杯中的酒液,粘稠的酒液停留在杯壁上短暂的片刻才缓缓落回杯中。
他又将酒杯放在鼻尖下,轻嗅其中蕴含的馥郁芬芳,说道:“好酒。”
坐在他对面的许良忍不住说道:“酒是好酒,不过再这么下去,恐怕就没命享用了。”
杨大嘴眉毛一挑:“怎么,你很着急?”
许良忍不住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放下,敲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砰”的一声响。
“我能不急?你到底再做什么?明明刚开始跟我说躲在暗处慢慢行动,即便不成功也不会殃及到自身,更不会让对面警觉。”
“现在你让下面的人这么一波波上去送,对面要是还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话,我这颗脑袋就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杨大嘴还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年轻人就是焦躁。”
“你还没发觉吗?身手不凡、身怀一只职业实力的呆呆兽,对方恐怕并不是我们查到从山里出来的野小子那么简单。”
许良现在很想拍下桌子就此离去,不过想想对方的威望,再想想平时狠辣手段还是忍住,说道:“没有上报,我们要是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现在还能够收手。”
杨大嘴冷笑一声,“收手?放到我嘴边的肉都不吃,我还能叫杨大嘴?到白马这地界上来,是虎得给老子趴着,是龙也得给老子卧着。都是要埋进土里的骨头渣子,鬼知道它是哪个王公显贵的?”
“而且我送那帮崽子像傻子似得上去送难道就是为了玩儿?”
“我已经帮他准备好了大礼,要是他敢进来就再也别想出去了。”
听着突然厉声的杨大嘴,许良气势瞬间衰落下来,问道:“大礼?什么大礼?”
杨大嘴重新整理自己的仪容,他刚才也有些过于激动了,本就系的有些紧的领带,现在都稍微崩了开来,毕竟第一次要干这么大档子的事情。
不过他心中并没有多少恐惧,更多反而是激动。他一直相信一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次这单生意要是吞下了,大当家直接破格把自己提拔成这白马的总负责人也不是不可能。
他神秘一笑,可是那张极薄又大的夸张的嘴,让这表情显得格外怪异难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许良把心中的好奇按捺下,“那你让下面不断去骚扰他是为了什么?不怕打草惊蛇?”
杨大嘴享受的抿了一小口红酒,“要说惊蛇,恐怕我们第一次就把这条蛇惊到了。”
“去演戏那臭婊子演到一半自顾自就走回来了,叫他们去做做样子,没想到派了那么多人。”
许良:“这也没露出太大马脚,对面最多只会觉得有点奇怪,不会确定那是不是针对自己。”
杨大嘴:“对一个身手这么好的人,这点稍微提起的警惕心,已经足够预防太多危险了。”
“恐怕只要再有第二次这种事发生,他就能确定是有人在针对他。”
“所以与其让他自己提起防范心,不如我们来大大方方告诉他。这样还能搅乱他视线,无法探究我们到底要怎么出手对付他。而且这些不痛不痒的骚扰也并非毫无作用,至少能稍稍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他放下酒杯,发出沉重的一声碰撞,“最重要的是,我等不急了,与其被动坐着等这些不痛不痒的小动作出成果,不如直接玩儿把大的。”
许良看着眼前人淡定自若的脸,无法从那后面脑子里探究到,能让他如此自信的那份大礼究竟是什么。
即便杨大嘴把他所有担心的点都考虑到,可从现在他嘴里说出的东西根本没什么用处。无论是迷乱对方视线还是其他什么,都无法改变自己身处弱势甚至危险中的状况。
他们现在和苏倦的关系就好比老鼠和猫,猫能轻易的杀死老鼠却无法找到老鼠藏身的位置。他口中那足以逆转当下局面的一手,究竟会是什么呢?
“老人家,需要搭把手吗?”
老人放下双手抓着的沉重木桶,抬起头,狭窄的廊道顶,那盏日光灯摇摇晃晃的摆动,连接着灯泡的那根裸露的皮质电线的另一端连着老旧的木质天花板,随着灯泡摇摆,天花板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现在灯泡发出的昏黄灯光被一人的身影挡住,因为正背对着强光的关系,那人正朝向他的身前被浓重的阴影所笼罩,不过还能看清是个年轻人,在阴影里也分外显眼的红色的唇扬起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是在笑着。
老人反手敲了敲自己发酸的老腰,“年轻人,你是这里的住客吧?那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苏倦笑道:“尊老爱幼可是我们民族传统的美德,不知道是民族里的规矩大?还是老板你这店里的规矩大?”
老人顿时说不出话来:“这……”
苏倦:“这桶就交给我来搬吧。”
说完他就双手抱起木桶。这个木桶看起来很是老旧的样子,木头上有年岁沉淀下来的红黑色泽,用来拎桶的把手已经断裂,所以只能抱着或者像老人一样抓着木桶口沿搬动。
“老人家住在这多少年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苏倦问道,老人也没别的事干,跟在后面给他指路说桶要搬到哪里。
老人说道:“还真有些年头了,这屋子原本就是上一辈传下来的,这几年翻修了下变成现在这家旅馆。想想除了年轻的时候出去闯荡过一段时间,还真没离开过这里。”
说完摩挲起房子老旧的木墙,目光里满是感慨的味道。
苏倦:“这么说起来,这房子年纪恐怕比您老还大咯?”
老人点点头,“是啊,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我家那小子也从小在这长大,一家两代人都是被这座房子看着长大的。”
苏倦:“听您这么讲,您老还有个儿子?”
老人点点头,“是有个儿子,不过不成器,不好好念书成天出去鬼混,现在又不知道去哪了,都快一年没见他了,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这臭小子也真是,都不知道回来看看我们两个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家伙……”
老人说道这儿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对他那个儿子的怨气和担心在话语间溢满。
接下来苏倦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他还是第一次知道男人碎碎念起来能比他妈还要可怕,就这么抱着木桶听了一路。
听完整个脑子还在嗡嗡作响,仿佛那个声音还在他耳边不断重复。
最后帮完忙苏倦对老人说道:“您老身子骨可还硬朗着呢!等家里那小子回来,抽他一顿都不带喘气的。”
老人笑道:“这话我爱听,等我家那臭小子回来,我一定抽他一顿。”
又摇头叹气道:“要是那臭小子能有你一半就好了,也不用我这老头子天天担心。”
苏倦也不知道老人说的是哪一半,他转过身背对老人时候,脸上开朗的笑容就开始逐渐消失收敛。
旅店里装着摄像头,这两个作为店主的年老夫妇有很大嫌疑。
当然,他也不会一下就把人敲在罪犯这两个字上。因为还可能是有小偷小摸在别人店里装上的、或者这里作为一些人的秘密据点由他们秘密装上的……诸如此类的理由。
他阅览故事书无数,虽说艺术创作有所虚假,可是始终源于生活,只要掐干水分的话还是能放在实际中运用的。
所以虽然两个老人是这间旅店主人,也未必跟这件事情有关。
所以就发生了刚刚这幕,据他刚才的试探,老人言语间真情流露,不像是在作假,就像是个普通开着家旅馆的老人。
如果这是在做戏,这演技未免也太逼真,无论是眼神、动作、语气、说出的话,都没有能让苏倦有察觉到一丝异样的地方。
反倒是老人口中的那个儿子让他怀疑起来。不能时常见到等同于行迹可疑,而且还是和这间旅馆相关的人士。
苏倦仔细用念视观察过那个微型摄像头,那东西明显是高档货,如果仅为求财的话,装在这麻雀三两只都可能不歇的旅店明显收不回成本。
他更不觉得有人会傻到装这么高档的东西等着撞他这只大宝,不然智商真和守株待兔里面那个人差不多了。
不过回想对面这几天的行动……该不会真遇上白痴了吧?
再想想前几天那几个和张步禅对战的看起来智商很高的学生。他可不想和那个人一样跟空气斗智斗勇,然后还自己把自己玩儿死了。
光是想想这种死法都觉得屈辱,要是自己那天告诉那个学生真相,他会不会羞愤到自杀?也幸好自己宅心仁厚,是干不出这种残忍事情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