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蛇语通过黑甲虫表现出来的“礼貌尊重”态度,罗南毫无反应。他靠在防护玻璃上,眼皮垂落,呼吸急促,给人的感觉是愈发虚弱。
四面合拢的毒幕,对他这种体质糟糕的人来讲,确实是很要命。这种情况下,再开口多说几句,恐怕用不着蛇语加码用劲儿,他自己就要倒了。
“罗君?”蛇语依旧是文明礼貌的问候,除了其载体颜值上不可弥补的缺憾以外,无可挑剔。
薛雷受不了这份虚伪劲儿,开口嘲讽道:“怪不得绰号里有个‘语’字呢,废话真多!”
“真是抱歉,实在是除了说话以外,我想不出现在还需要做什么。”
蛇语驱使黑甲虫向前迈了两步,就让薛雷如临大敌。眼下的黑甲虫真不算啥,可挂在周围的毒幕再翻卷几下,罗南八成要倒下,而这正是蛇语不紧不慢的原因。
薛雷咬牙切齿,蛇语则继续发言:“我本可以更迅速地结束这个局面。可让惭愧的是,鄙人的修行还不到家,不能保证您的智慧灵光完整留存,能留下什么样的信息,多半也要凭借运气。这将会有极大的可能,抹去罗君充满魅力的理论,未免太可惜……”
“蛇语!”海天池上方,操线人也有些受不住,他再一次看表,确认时间。
夏城警方以及云都水邑的保全部门就算全是垃圾,这时候肯定也要反应过来了,更何况还有夏城分会在后面?如今好不容易占了上风,赶紧把罗南放倒,抢到手里才是真的。
“做好自己的事。”蛇语的声音直接在他耳畔响起,是一次不轻不重的警告。
而在此时,一直闭口不言的罗南出了声:“你们之前问的是安翁……这算不算跑题?”
“笨蛋,你还有心情闲聊?闭嘴!闭住呼吸!”章莹莹已经在大都市里飙起了飞车,今年的驾驶分值早扣个精光,还要分出大半心力,顾忌这个不省心的,直恨不得把方向盘揪下来。
“南子,听莹姐的,别说话!”薛雷也想制止罗南开口,罗南则拍拍他的肩背,略作安抚。
对面的黑甲虫继续当传声筒,帮助蛇语和罗南实现对话:“站在我的立场上,安翁的行踪之类,实不如罗君的理论能给我更多触动。”
“那还真是谢谢了。”
罗南继续发出虚弱的声音:“所以你的意思就是,继续讨论有关话题,直到我被毒雾放倒……又或是你的防御工事构筑完成?”
观景平台上忽地声息全无。
“防御工事?”无论是薛雷,还是章莹莹,包括另一边的操线人,都再次碰上了理解障碍,一时愕然。
蛇语大概有着同样的情绪。足足五秒钟后,她才通过黑甲虫发话,但要比原来的腔调沉凝许多:“罗君,你一直在观察我?”
“我在猜你。”
罗南的呼吸声渐转急促,渗透进来的微量毒素,正对他造成越来越明显的影响,可他还在说话:“我就想,以你的能力,早先要是和黑甲虫他们一起行动,出奇不意之下,我大概撑不到这个时候。可是你没有来,只是做了一个‘灯罩’,聊胜于无。一个大杀器却当后勤人员使唤,这不合情理。”
“所以……”
“所以我就猜,当然也有某人的情报支持。我就想,你必定是以灵魂出窍的方式过来,固然方便了,但也脆弱,尤其是对上我这种比较擅长感应及精神冲击的人。你的性格应该比较谨慎惜身,到现在都不发动最后攻势,恐怕是担心使劲儿太过,可能会被我察觉,真给逮到的话,你的防御能力,还不如黑甲虫他们。”
蛇语又是静默数秒,方道:“现在,罗君发现了我的位置?”
“还不太确定,所以听你的,我们再聊聊?”
蛇语却不再出声,似在沉吟琢磨后面的手段。
薛雷、章莹莹、操线人这几个,一时也说不出话,原来观景平台之上,还进行着另一场交锋,而他们竟一无所觉——就算人家摆明了,也是如此。
不在场的人不提,薛雷和操线人的视线,此时都聚在罗南身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罗南的气色仍不太好,身后的防护玻璃带着弧度,他靠着不怎么舒服,便辛苦调整倚身的姿势,好不容易觉得舒坦点儿了,又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一下。
稍隔一秒,蛇语通过黑甲虫发话:“罗君的意思是……”
“回答你刚才的问题。”罗南倒似来了谈兴,“你刚才问起我的秩序框架问题。按照评价黑甲虫的标准,那里面包含了两个齿轮,一大一小。”
罗南说得简单,内蕴则要复杂得多。
两个齿轮,大者为“格式塔”,表现为“外接神经元”以及寄存其中的灵魂力量。修神禹在授课时,称其为“外法”,说它像一座巨大冰山,法度森严。
小者则为“目窍心灯”。罗南十日修行,有所进展,是他形骸体系的延伸,可火候未到,只算飘浮在冰山外的舢板。
大小齿轮从一开始,就有某种“耦合关系”。罗南从格式塔那边转注灵魂力量,使目窍心灯迅速发展壮大,这是其一;目窍心灯与格式塔信息互通,交叉定位,这是其二。
特别是后者,最初的时候,黑甲虫也好,操线人也罢,罗南观照其“生命草图”时,外都有迷雾遮蔽,形成干扰。新的耦合关系成型后,如风过间隙、光照下土,二人的生命草图,甚至整个星河图景,都拂去大半暗云浊雾,层层透彻,神妙无方。
这种细节,罗南不可能讲出来,他现在开口说话,与其说是与蛇语讨论,还不如说是借“述之于口”的过程,进一步梳理他已经渐具雏形的思路。
所以,他根本不管蛇语是否回应,自顾自地讲下去:“我的问题在于,两个齿轮不在一个数量级上,挨得又太近,缺乏合理结构,就算产生耦合关系,磨损冲突也难以避免。”
他脸面转往海天池方向,笑了一笑。他明明自爆其短,可这罕见的表情,却让那边的操线人心头发怵。
“要让体量差异巨大的齿轮之间形成联动,特殊的结构是必须的,中间环节是必须的。就像‘魔鬼鱼’,它在水晶柱里面横冲直撞,杀戳无数,靠得近了就是死路一条;可只要离得稍远些,很多小鱼小虾可以靠着它留下的食物残渣,很滋润地活着。”
操线人不自觉往脚下看,看到半截,才醒悟过来,这话题跑得也太偏了!
就是蛇语,眼下也有点儿跟不上节奏,最终只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感慨:“罗君,当您用独有的方式去思考的时候,着实让人敬畏……然而本质上我们还是俗人,离开世俗层面太远,并不是好事。”
说话时,黑甲虫猛地向前迈出一步。
薛雷不知道事态发展到何种地步,可他保护罗南的职责不会改变。当即也是微微躬背,进入应战状态。
罗南暂停了只有自己才理解的“交流”,充血的眼眶指向黑甲虫丑陋变形的面孔,可最终只是一扫而过,随即垂下眼睑:“不是要讨论吗?”
“我很担罗君目前的状况。”
蛇语的关怀,就像黑甲虫的脸面那样,只剩一层干瘪的空壳。说话间,浅绿毒幕也无声无息地向中央合拢,幅度非常小,非常谨慎。
黑甲虫也向前推进,速度不快,可那份重心随时移换的飘忽,已有其全盛期的七八成味道。
薛雷既要注意毒幕烟气,又要锁定黑甲虫,还要顾忌罗南的状态,心神分裂,着实辛苦。
偏在此时,薛雷听到身后罗南清晰的吐息声响。他吃了一惊,不顾身前黑甲虫的动态,扭头回看。
黑甲虫那边貌似也愣了,竟然没有趁机发难。
罗南不管别人如何,他深吸口一口长气,又缓缓吐出,对烟帘毒幕围拢的毒性环境,毫不避忌。在此过程中,他下意识活动下颔,挥去面部麻痹感:
“黑甲虫‘虫爆’毒素的主要成份,应该是多肽类的神经毒素,ISTX-3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原本通过血液传播,直接作用于离子通道,具有很强的麻痹效果。但黑甲虫为了提高作用效率,做了大幅调制,增加了呼吸道感染的可能,但也降低了毒性……”
说到这儿,罗南眼也不抬,笑了一笑:“这算不算世俗层面?蛇语女士,说好要探讨的,你中途退席可不好。”
蛇语难掩惊讶:“罗君对神经毒素也有研究?”
“吃药吃多了,多少能抗一下。”
话是这么说,若没有多年“容器”的格式基础,以及打通目窍激发的人体机能作底子,罗南今天多半是要倒大霉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吞吐毒气,唬人玩耍。
罗南靠着防护玻璃,又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才不会告诉蛇语,自家半截身体都被麻木感覆盖,只要走上一步,就要栽跟头。
不过,由于神经毒素刺激,神经系统超常的兴奋状态,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不好意思,趴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