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张易之等人在李香儿的带领之下,来到了离他们最近的大周军营,令张易之极为意外的是,这里的领军校尉,竟然是侯门海。
侯门海这个人,张易之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交情却非比寻常。第一次是在箕州,不过那次张易之和他之间并没有直接的接触。第二次,是他奉了老相公娄师德的命令,护送着张易之等人前往定襄,路上遇上了极大的危险,先后被狼群还有契丹人攻击,最后甚至遭遇了投靠了契丹的大高手贺兰敏之。若非大家齐心厮杀,恐怕那时候,张易之和武延秀,就要在贺兰敏之的手下殒命了。
也就是说,张易之和侯门海,有着过命的交情,非比寻常。
熟人见面,自然是分外亲热,侯门海固然是很高兴能够重新看见张易之,张易之看见了侯门海也是彻底安心下来了。有了这哥们还有他手下的大军作为后盾,就算是突厥人追了过来,又能如何?
逃难至此,张易之还有韦兰心等人才算是彻底安心了下来。这一路之上,韦兰心可是操碎了心,张易之是他的庶子,现在改名叫做张浅云的浅云圣女是她的养女,这两个都是和她无比亲近的人物,若是被追上,大家死在一起,就太冤枉了。
张易之这一行人的组成结构,十分的复杂,有汉人、有突厥人,也有契丹人。有中年人,有年轻人,也有小娃儿。有男人,有女人,也有打扮成男人的女人。总之,这是一个令人一见之下,就无法不生出好奇心的团队。
不过,侯门海也没有多问,立即帮助张易之等人安排住所,然后又端上了他能弄到的最丰盛的食物。
张易之等人这些日子都是提心吊胆,食不知味,睡不安寝,见了这好就好肉,自然是食欲大振,一个个都是大快朵颐,胡吃海喝,热闹无比。眼看着夜幕彻底将领,大家的肚子也实在是再撑不下更多的酒肉了,才算作罢。
当下,大家各自都回到自己的帐中歇息。
本来,侯门海听说这位契丹公主的孩子,是张易之的以后,就把他和李香儿安排到一起住。李香儿得知武裹儿和王雪茹的身份之后,却是强烈反对这个安排。而张易之考虑到后宅的平安,亲自让侯门海重新调配一下。最后,在张易之的暗示之下,李香儿被安排和王雪茹、武裹儿住在一起。
张易之的想法很明确。若是这三个女人迟早要爆发出一场矛盾,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把她们几个关在一起,有什么矛盾,让她们尽早爆发出来,也好一次性痛痛快快地解决掉。
而且,对于这个安排,王雪茹和武裹儿也是十分满意的。她们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陪在张易之的左右,自然没有少承受那雨露滋润。按照她们的想法,男人都难免有些喜新厌旧,这些日子以来,张易之被她们两个看得死死的,没有办法偷食,自不必说了。若是他有机会偷食的话,绝对不会放过机会。眼下,李香儿的出现,对于张易之来说,不啻一个绝好的
机会,两人孩子都有了,就算是发生点什么,也是名正言顺,甚至都称不上偷食。
所以,将李香儿放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的,对于二女来说,我一件再好没有的事情了。
张易之被安排在了单独的一个帐子里。但筵席散去之后,张易之并没有立即回去歇息,而是留了下来,和侯门海聊起了别后的情状。
首先,张易之把自己在黑沙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大略地向侯门海叙说了一遍。当然,对于武延秀的死,他是毫不客气地把屎盆子扣在了有嘴也无法声辩的默啜身上。
侯门海听得大怒。他当初也和武延秀有过短暂的交往,对他的印象也不是很好。不过,武延秀毕竟是大周派过去和亲的郡王,竟先被默啜拘囿,后又干脆把他杀害,逼得作为使臣的张易之不得不仓惶出逃,这样的行径,实在是令人愤慨。
“默啜果然是狼子野心,怪不得狄老相公当初就在和合约之上留了一手。”侯门海怒道:“哼哼,现在,黑沙城内走了大周使团,反了一双特勒和一位大将,还逃了袄教圣女,突厥的颓势已然露出端倪,想必衰败也就是旦夕之间的事情。看来,大周和突厥一战的时机,已经到了!”
“留了一手?”张易之对侯门海的后几句话倒是没有太过在意,反而是对第一句极为感兴趣:“怎么留了一手?”
“五郎你应该还记得吧,当初两国签和约的时候,突厥人曾经向我大周索要单于都护府整个的地盘。这个条件过于苛刻,大周自然是不会答应的,经过讨价还价之后,这一款变成了‘谁占到的地盘归谁’。”侯门海道。
张易之颔首,道:“这个事情我也知道,这条款就是鼓励双方用自己手中的刀剑,去争取地盘,这应该没有什么不对吧,难道内中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侯门海笑道:“这就是狄老相公的高明之处了。想当初,这条款出来之后,一直备受质疑,得知这条款,乃是狄老相公向陛下进言之后,很多人甚至直接把矛头指向了老相公,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出来替狄老相公申辩。其实,说来惭愧,那时候,我也对这个条款不是很满意。毕竟,这单于都护府地盘,本就是大周所有,让突厥人用尽力来占取这里的地盘,总是有些不甘哪!”
张易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知道,侯门海如此吊他的胃口,显然就是为了这个所谓的玄机。
“其实,这条款说简单也是极为简单,只是一个很浅显的文字游戏而已——这条款之上,并没有规定时间。五郎你想,既然这单于都护府的地盘,是‘谁占据谁拥有”的,那么我们战胜了契丹人之后,再把占据这里土地的突厥人赶出去,不久变成我们占据了了这片地域了吗?然后,这地盘自然就是为我们所拥有!”
“什么!这样也行?”张易之无语。侯门海的这番解释,给人的感觉就是两个市井无赖之间的争斗。一方抓住对方言语上的一点漏洞,然后死缠
烂打,反而把本来占据了道理的对方搞得哑口无言。
张易之之所以无语,是因为在他的心目中,狄仁杰这样的人物,应该是高深莫测的,他捣弄出来的所谓“玄机”,应该也是出人意料之外,又恰在情理之中。不想,这位老人家居然在这样的国家大事上,居然也玩这种三岁小孩玩剩下的把戏,实在是让人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是啊,老相公的这个所谓的‘玄机’,实在是太过赖皮了一点。不过也恰是因为如此,突厥人才没有看出来吧!”侯门海笑道。
张易之深以为然。经过这半年多的接触,张易之也体会到,草原上的突厥,不仅出那种无比耿直的英雄,也是出暾欲谷这样的智者的。若是狄仁杰的所谓“玄机”,高明一些的话,以老暾欲谷的智慧,说不定还真能发现。但是,像现在这种带有赖皮性质的文字游戏,想来暾欲谷是发现不了的。
“不错,现在在这个松漠地盘之上,大周的兵力肯定是多于突厥。而且,由于契丹人和奚人投降的时候,更愿意选择咱们汉人,其实咱们大周在这里的战斗力,已经是远远的超过了突厥人。只要朝廷早作决断,把突厥人赶出松漠,不在话下。尤其是,现在黑沙城内乱相众多,突厥人肯定是无心恋战,只要咱们的朝廷下定决心,咱们说不定可以一直打到黑沙城下的。若是能把突厥变成第二个契丹,未来至少五六十年内,咱们大周的北疆都会十分安定。”
张易之越来越亢奋。他虽然挂着武将的职位,实际上却并非武将。但他有着一种比这个时代几乎所有人都要强烈的大汉民族情结。他实在是太希望大周的军队,能兵临黑沙城下了。
“这却有些困难了。五郎,你是有所不知,最近这半年以来,圣皇……哎,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女中豪杰了,而朝中的大臣——”说到了朝中的局势,侯门海的脸色有些难看。很显然,他对朝廷出兵讨伐突厥人,并不抱多大的希望。他的言语之间,对于朝廷很有可能错失这次良机,颇为无奈。
“不是还有狄老相公坐镇吗?至少‘李党’的这些大臣还是很团结的吧!只要这部分大臣联合起来,加上在圣皇面前一言九鼎的狄老相公,大家共同进言,想必圣皇就算不比当年了,也还是能听进去的吧!”张易之惑然道。
“是啊,狄老相公若在,这自然不是问题。只可惜,狄老相公已经于三个月之前,驾鹤西去了!”侯门海喟然道。
“什么,狄老相公,他老人家……殁了?!”张易之只感觉自己心下一沉,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他和狄仁杰之间,见面极少,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定州。他还记得,当他得知这位为了亲手替普通百姓治病的老人家就是狄仁杰的时候,心里头生出的那种钦佩之情。
张易之很少如此的儒慕一个人,尤其是那样一个并不熟识的人。但现在,他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个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