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就是这样,被掳到黑沙城来的!”张易之听了一阵子,终于表态:“这样说起来,当初肯定是韦满那个恶奴用度害死了我父亲,和大娘你并没有什么关系。甚至,你自己也是受害者,因为这件事,被我张家误会,没了丈夫,又和儿子分别了这么多年。你又何苦如此自责,甚至不愿回大周呢?”
对于韦兰心的话,张易之是十分相信的。因为韦兰心实在没有必要欺骗自己,她撒谎,甚至还不如不找自己说这些事呢,反正也不可能有人来逼她提及这些往事。
“是我,是我害了他!我若不嫁给他,他不会那样年纪轻轻,就枉送性命,他和你母亲,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恩爱无比。又或者,当初我选择陪嫁人选的时候,没有把韦满那个孽畜放进名单里,也不会有事。甚至,我小时候若是不和韦满那畜生走得那样近,甚至找个借口把他给卖掉,你父亲都不会……总之,一切的罪业,都是我造成的。韦家不接受我,我不怨他们,你们张家误会我,痛恨我,更是理所当然。这些年,让我饱受思念的痛苦,见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是我的报应啊!”
韦兰心嚎啕大哭,声音悲切,好像把许多年没有流的眼泪,都在这一瞬间催发了出来一般,怎么止都止不住。
张易之一阵无语,人善于忏悔,能发现自己的错误,是好事,不过,这人的逻辑,实在是太强了,纵然身为张道宁的儿子,他也有些目瞪口呆,难以理解。
在旁边手足无措地看着韦兰心哭了一阵,张易之终于忍无可忍,高声喝道:“不要哭了!照你这般想法,这事情更加不是你的错了,而是全世界所有人的错!”
韦兰心被张易之这么一喊,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用她那还闪烁着晶莹泪光的一双眸子,盯着张易之。
“首先,你父母有错,谁让他们当初买了韦满,并且把他安排到你身边呢?韦满的父母更加有错,谁让他们生下了那个孽畜呢?我祖父有错,谁让他选择和你们韦家结亲呢?我父亲自己有错,谁让他没有看出韦满的狼子野心呢?张家的下人统统有错,谁让他们轻易被韦满控制呢?还有你的亲朋好友,我父亲的亲朋好友…….总之,和你们几个人有点关联的,统统都有错,不是吗?大娘啊,照你这么说来,谁没错,哪一个人没错?所谓‘冤有头,债有主’
,做人就是要恩怨分明,是你的错,你就该担着,不是你的错,你若是替人去承受了,那真正犯错之人,罪业不是没有了吗?”
韦兰心这些年以来,一直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之中,根本没有去想这些问题,如今听得张易之这么一说,竟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好像朦胧中张开了一只一直闭着的眼睛一般,看清楚了许多从来没有看清过的事情。
“真的,不全是我的错吗?”略带着一些迟疑,韦兰心呓语一般地问道。
“和你全无关系!”张易之斩钉截铁地说道:“唯一的凶手,就是韦满!好了,大娘,你还是和我说一说,那韦满后来如何了,既然是天可怜见,让我来到了这黑沙城,若是能寻到自己的杀父仇人的话,定要手刃了他!”
“你杀不了他了!”韦氏苦涩地摇头,道:“当年,把我们掳来的那人,便是默啜,也就是如今的大汗。那时候,他还只是默啜特勒,左贤王而已。那一天,他恰好外出行猎,撞见了我们。把我们抓走,成为奴隶。”
“那韦满小人阴险狠辣,诡计多端,又长袖善舞,极能讨好人,很快就得到了默啜的重视,成为了他身边的谋士。有一天,他终于向默啜提出,把我赏赐给他。那时候的他,在默啜心目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没有拒绝他。好在,这时候,我遇见了圣女,如非遇见圣女,我甚至还要被这无耻的家奴玷污!”
“圣女?”张易之听得这两个字,忽然想起了外面的那个“浅云”。
“突厥人一向信奉的,有两大宗教:摩尼教和袄教,就像中原的释教和道教一样。以前,摩尼教在突厥一直占据上风,后来出了一个火云圣女,她有绝代风华和绝世风姿,极其善于传经布道,一张嘴能抵得住千军万马,不仅普通的信众对她虔诚膜拜,就连那王室之中,也有不少人是她的信众。她横空出世,带领着袄教,把摩尼教彻底地压制了下去。那一天,她挑选下一任的圣女,万千的突厥十岁以下的少女,都集中在一起,任她选择。不想,她居然在人群中,选择了一个当时只有三岁,刚从汉人的地方掳掠过来的小女奴。这事情,当时极为出乎大家的意料,引起了偌大的反应。但火云圣女只会无双,辩才更是无敌,还是把反对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不过,浅云那时候也是极为古怪,几乎所有
人抱着她,她都要哭,不论是和颜悦色地哄骗,还是凶形凶相地恐吓,她一概以哭声作答。火云圣女随手拉着我,让我抱住浅云,不想浅云就这样止住了哭声。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她这一停住了哭泣,救了我的性命。因为当时,我已经做出了决定,若是默啜一定要将我赏赐给韦满的话,我定要立即自刎。而浅云也因为这一停止哭泣,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圣女,免去了日后成为他人女奴,被主人家玩弄之后到处赠送的命运。”
张易之听得一阵恍然。原来这“浅云”乃是这一代的袄教圣女!傲娇也叫火教,信奉的是火,怪不得她身边是侍女,穿的是一身火红色的衣服。也怪不得大多数的牧民看见她的侍女,如此尊敬。剩下的那一部分如此不友好,想来应该是摩尼教的信徒了。
“这么说来,这浅云圣女,倒是大娘一手带大的?”张易之的心里头,不知闪烁着什么样的光芒,问道。
“不错,她到了七岁的时候,火云圣女就在她风华最为灿烂的时候,浴火重生了。浅云就在那时候,接任了圣女。大约是宿命吧,也有可能因为我们两个都是汉人,都是被掳掠而来的,她从小就信任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开始教她汉人的东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有一些汉人的礼仪。她聪明伶俐,每每举一反三,很早就在这些领域超过了我。后来,她渐渐长成,开始渐渐散发出不下于当年的火云圣女的风华,再次引起了王室的轰动。这‘醉月湖’,就是默啜出钱修建的,为了表示对傲娇的皈依,他后来登位之后,甚至把王宫也修建成了‘醉月湖’一般的风格!”
张易之听得冷笑一声。所谓“皈依”和“虔诚”,对于默啜这种人来说,不过是手段而已,作为一个有为的君主,谁要是真的一心一意信仰一门宗教,就是一种大灾难。梁武帝、南唐后主李煜、宋徽宗赵佶都是都是例子。
默啜比起这些皇帝来,不知要英明多少倍,自然不会傻的献身于宗教的。宗教,对于有为的君主来说,不过是统治手段而已。
“这么说来,韦满这人,现在还是默啜身边的谋士了?”张易之对于宗教的事情没有兴趣,径直问起了自己的仇人。
“不错,此人没有官衔,不过权势非同小可,极受默啜器重,你恐怕对付不了他的!”韦兰心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