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人来,张易之顿时明白,今日的事情,恐怕是姜家的人对自己的试探。而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自己似乎是通过了他们的考验。
话说回来,张易之的表现也足够让姜家的人满意了。至少在他们看来,张易之选择为了姜小玉而放弃自己的前程,这才这时代,恐怕是绝无仅有了。
姜山“哈哈”一笑,道:“贤侄,看来你是不必去定州了,在我们这个家里,你伯母最大。她的决定看起来似乎和我相反!”
张易之笑笑不言,心怀舒展了不少。他最近最为揪心,最为棘手的一件事,看起来解决得颇为圆满。虽然还有一些首尾,大问题不至于有了。
小月也不顾有人在前,拉着姐姐跑过来,左手揽上了张易之的右臂,右手则是揽着姐姐的左臂。
崔氏笑道:“女生外向啊!”
小月昂着头,对母亲的这番评价照单全收,姜小玉却是越发的羞赧了。
崔氏又转向姜山,笑道:“老头子啊!我看五郎暂时也不好擅离,不如咱们带着女儿一起,跑一趟定州吧,把这件事彻底给抹平了。”
这夫妻两个倒是配合默契得很。姜山唱黑脸,崔氏唱红脸。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们这只是试探,但他们还是很尽职尽责地把戏唱到了最后。
张易之心下一跳,感觉自己丈母娘这个红脸唱的有点过头了。姜山毕竟是辽山县尉,而且是正牌货,不像张易之似的是个员外同正。张易之尚且要留在箕州,姜山自然更要留下。否则的话,万一皇嗣或者公主召见,岂不是糟糕?
看着张易之失神的样子,姜山笑笑,道:“我这十几年来,不论是当官,还是行商,唯一的意愿,就是一家人能够团聚。现在,这个愿望已经达成,我和你伯母商议了一下,也不愿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官场之上再混下去了。所以,我打算今天挂印回乡!”
张易之倒也没有劝解。毕竟,姜山家资不俗,不当官之后,下半辈子也是吃穿不愁。既然他无意宦游,离去对他来说,未始不是一种解脱。
姜山又笑道:“不过,我们也不会今天就走。这次皇嗣驾临箕州,官场剧变已经形成,贤侄你的未来,必然也要大变,我们也要也要留在这里呆到皇嗣的车驾离开箕州,贤侄你的未来也明确下来,才能走得安心一些!”
“如此,多谢伯父了!”张易之笑道。
崔氏在旁边笑道:“还叫伯父?你拐走了我们两个女儿,怎么也该换个称谓
了吧?”一句话把姜小玉姐妹两个都逗得羞怯了起来。姜小玉低下头去不说话,姜小月却嗔怪地叫声埋怨:“母亲——”
到了这会,张易之哪能不明白崔氏的意思,连忙笑着说道:“岳父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便要拜下去,姜山倒也配合,连忙过来扶住,道:“贤婿免礼!”
经这一拜,张易之和姜家,便成了一家人,相互间的谈话也就融洽得多了。几个人都在亭子里坐下来闲聊,倒也其乐融融。
过不多时,便有下人来禀报,说道太平公主传见张易之。
张易之想起昨晚之事,连忙辞别了姜家的几个人,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中出了门,被几个士兵领着向驿馆行去。
和昨晚去大牢时候那种忐忑不一样,此时的张易之心情无比的轻松愉快。这不仅是因为方才恰好有一件最为闹心的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也因为经过昨晚的听审,他意识到了自己此次的功劳之大。有了这份功劳,张易之对论功行赏颇为期待。
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情让张易之还是有些狐疑。既然他这次功劳如此之大,先前太平公主为何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冷落他呢,那架势,放佛是唯恐张易之不知道她在和自己过不去一样。
带着这种狐疑,张易之来到了驿馆外面的院子里,领路士兵前去通禀了,只留下张易之一个人站在那里。张易之的心下不由又生出了狐疑:“这女人莫不是又发神经,专门把我抓过来罚站吧?”
好在,这个念头刚刚兴起,前面便来了一名婢女,向张易之道:“张少府是吧,请随我来吧!”
张易之跟着那婢女转个弯,来到驿馆的主房前停下。那婢女便在外面轻轻禀道:“启禀公主,张少府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让他进来吧!”
张易之听了,便信步走了进去。心下却有些诧异地忖道:“怎么这最中间屋子里住的,居然是公主,而不是皇嗣?难道公主的地位,比皇嗣还高吗?”这时代是极为讲规矩的,而皇家更加讲规矩。若没有特殊情况,这正中位置的房间,自然要留给地位最高的皇嗣,而不是太平公主。眼下这么安排,肯定有内因,但是这内因又是什么呢?
正思忖间,张易之抬眼看见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正端坐在正上方的案头,低头看着一本书。
一身深色衣衫的她,看起来比上次见面的时候,似乎清减了一点,眉宇间似乎流转着一种和她身份与年龄
并不十分相称的忧郁。
“臣张易之参见公主!”远远的,张易之拜了下去。
太平公主抬起头来,淡然地看了张易之一眼,道:“坐吧!”
张易之便在前面旁边的蒲团之上跪坐下来。在这个离太平公主只有一丈多远的地方,他感受到了前面这位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女儿心底的悲哀。张易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但这种感觉却是异常的清晰。
“哎,就算你身在皇家又如何?就算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如何?就算你权倾朝野,人人震慑,又如何?你还不是不能快乐,你甚至还不如我一个常人快活呢!”张易之有些同情地乜了太平公主一眼。
像是感受到什么一般,太平公主凤目一凝,那种颓然之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肃然。
“昨晚的事情,你都听见了吗?”
张易之点点头,道:“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那么,你觉得,管泛此人如何?”根本不给张易之任何思考的时间,太平公主立即问道。
张易之略略一愕,却听太平公主又加了一句:“立即回答,不要思考!”
“能臣,但公主不宜用之!”张易之立即回答道。此言出口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不知道该不该说的实话。张易之在朝中没有派别,若是严格论起来,因为狄仁杰曾经交给他那把扇子的缘故,他和狄仁杰为首的“李党”要亲近一些。可是,他和没有决定加入“李党”,所以作为李党中另外一股势力的太平公主在相人问题上,和他商量,还是有些不合时宜。
“哦,他能潜伏在箕州十几年而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最后寻得机会一击致命,自然是能臣。可是,你为何说不宜用之呢?”
既然第一句已经说了实话,张易之就知道自己只能继续说实话了。当下,他说道:“此人让臣想起一个人!”
“谁?”
“来俊臣!此人有来俊臣的所有长处,却没有来俊臣的短处,一旦掌权,恐非人主之福!”张易之淡然地说道。
太平公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又说道:“张郎,其实我觉得,你的才干,应当不在此人之下,就是有一样毛病,已经成为你飞黄腾达的阻滞。而且以后还会继续在负面影响着你,你愿意听吗?”
“愿闻其详!”
“太过风流!或者,用不甚好听的话说,好色!你有严重的寡人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