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玉的留言虽然是让张易之等人不要忧心,也不要寻找她,但张易之一行人没有一个不忧心的,大家一致决定留下来寻找。
两天之后,当大家找遍了整个牧岭镇,并且将方圆十里之内的所有村镇都寻访了一个遍之后,每个人的心都开始暗暗发凉。
很难相信,姜小玉这样一个大活人,就像随风消散了一般,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止张易之和小月无比的忧心,就连平素对张易之“左拥右抱”颇有微词的刘思礼等人也都是一脸的阴沉。
经过一番商议,最后大家还是做出了早在预料之中的决定:离开。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不可能再无限期找下去。况且,人已经走了整整两天,若是已然离开此地,起码也在百里开外了,凭着他们几个人,就算下定决心去找,也不啻大海捞针,终究只是徒劳。
这一次重新启程,一队人马最后一点高兴的理由都丧失了,所有人都是没精打采的。就这样,三天之后,大家终于进入了箕州的治所,也是这次大家的目的地——辽山城。
坐落于北京太原府东南的辽山县,是箕州四个县中最为富庶,也是百姓最多的县,自从武德八年这里成为箕州的治所以后,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这里的经济情况已经好了很多。虽然和河东、江淮的大部分地区相比,仍属于贫瘠之地,附近的县里,却是翘楚了。
张易之一行人进城之后,经过一番打听,来到了本县的驿馆。
驿馆的守卫一见来了一辆马车和好几匹马,知道来人的来头不小,连忙通报了进去,不一会,那驿丞亲自迎了出来。
张易之说明来意之后,那驿丞的脸顿时又垮了下去,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那通报的守卫。如今这时代官多了,莫说是个员外同正的县尉,就算是正牌货色,在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嘛。
“要寄宿啊?”驿丞漫不经心地将目光向那马车上扫过去。方才他出来的那一刻,明明看见一个极为俏丽的面孔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可惜很快又缩了回去,再也没有露出来过,这让他很有些失望。
“可以,把吏部的行文拿出来看看吧!”驿丞轻轻伸出了手。
“吏部行文?没有啊!”张易之摊摊手。
“没有?”驿丞笑了,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我说明公,你莫非是耍笑么,这官人赴任的事情,岂能儿戏
!没有吏部的行文,你就敢带着这么多人来赴任?你让你的‘同僚’们如何相信你?若是赴任都像这样简单的话,我明天岂不是也可以去箕州州衙上任,当刺史了吗?你也许不知道,如今箕州刺史的职位,也是空着的哩!”
“那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等?”张易之很认真地问道。
那驿丞许是闲极无聊了,倒也不厌其烦,笑道:“我只是一个驿馆的小吏,所管的不过是这区区几间屋子,明公是否能取信于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去了衙门之后,如何避免被乱棍打出来。要知道,不论你是何等身份,衙门里是只认公文不认明公你这张脸的。当然,我们这里,虽说没有那么正规,好歹也是个衙门,所以,明公你还是自己去找到地方歇息吧,我也就不报上去了,毕竟你倒霉,我也没有什么好处!”
张易之听得此人故意一口一个“明公”的讽刺自己,语气里有些尖酸刻薄,却又并不是完全没有余地,倒是对此人少了几分恶感。当下,他便笑道:“吏部的公文着实没有,不过我这里却有一样其他的凭信,不知明公是否愿意看看?”
“看哪!”驿丞一副“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的样子,笑道:“小人见识浅薄,所以特别的好奇,明公不要见怪啊!”话虽这样说,神色间却没有一丝赧颜之态。
张易之便回过头来,将整个御书匣取了出来,双手交到那驿丞的手上,道:“明公若是不嫌麻烦,自己打开看看吧,我想明公看了这个,一定会大大惊讶一把的!”
那驿丞不以为意地接过,嘴里还顺便回了一句:“那就拭目以待吧!”
这时候,众人总算是看出了一点端倪。驿丞觉得张易之没有吏部的公文,根本不算朝廷命官,所以便想将张易之赶走。又不知何故,他并没有拉下脸来凶神恶煞地直接赶人,倒是用了颇为委婉的暗示语言。不过,张易之却并不领情,反而对驿丞的讽刺之眼反唇相讥。于是,这两个人便针锋相对起来,而直接关系着两人胜负的,便是眼前个匣子。
轻轻地打开那匣子,驿丞眼中露出讥讽之色:“咦,还是明黄色的绢布,啧啧,这回,我就算不想管闲事,也非得管一下了!”要知道,明黄色是皇权的象征,民间是不可以使用的。
轻轻地打开那张明黄色的绢布,驿丞眼睛顿时直了,手上一抖,那御书匣和制书一起掉落在地。随即,他就
像见鬼了一半,身子猛然退出几步,倏忽跌倒在地上。
“我说明公,你这是何意,莫非是对圣皇不满?这可是她老人家明发的上谕,你竟将它生生丢到地上,是何道理?”
那驿丞一听,连忙墙上一把,一把捡起那制书,然后立即跪下,向张易之道:“明公饶命,饶命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该死,该死!”说着,便用那右手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抽了起来。
也难怪他如此惊骇。这些年武则天的酷吏政治,实在是在朝廷的官员之中留下了太深的阴影。虽说如今酷吏的代表人物一个个都已经归西,长期留在百官心底的那层阴霾并没有就此消散。驿丞将制书“扔”到地上的这个动作,若是在过去,引起一场滔天大浪都根本不奇怪,这就可见他现在是如何的悔恨了。
张易之其实对这驿丞并没有多少恶感。他只是不忿于此人的阴阳怪调,才故意整出这么一出来杀杀他的锐气。见到此人竟被吓成这样,张易之倒是生出了几分愧疚之心,遂走上前捡起御书匣,并从驿丞手中接过制书重新放好,嘴里说道:“罢了罢了,你起来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驿丞点头如捣蒜,连忙站起身来,卑躬屈膝地将张易之等人请了进去。然后,他又吩咐驿卒帮着卸车喂马,并亲自将张易之等人引到了本县驿馆中最好的几处馆舍安歇了下来,见到张易之等人实在没有其他吩咐了,这才退了出来。这时候,小月早已从车上下来,一直跟在张易之身边默默而行,他却丝毫也不敢把目光向小月瞥去。
驿丞刚刚辞出,来到自己的屋子里,里面早有一个人侯在那里,却是他手下的一个驿卒。
“怎么样?那真的是一封上谕?”
“不错!”驿丞心有余悸地点头,“上面还印着天子大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可不是谁都可以伪造而且敢伪造的。只是,他一个小小的县尉,为何要劳动天子制书来册封呢,真是邪门!”
“明公,这事情既然如此蹊跷,咱们还是应该早些报上去才是,上面可是吩咐过,咱们在这驿馆里当班,就是要眼尖嘴快,否则咱们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驿丞点了点头:“这样吧,你亲自跑一趟州衙,莫要让人看见了,更不要让这几个人看见了,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