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张闲的目光,张易之更是怒火中烧。若是按照他当年的脾气,早就对眼前这个可恶的老头拳脚相加了。不过,眼前的他没有冲动,他知道,击倒这个弱不禁风的老头子很容易,但这样一来,他这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可就背定了。在如今这个以六经名教为道德基础的社会里,这种事情不仅会影响他的冠礼,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他的前程。
为了这老头子付出这样的代价,实在是有些不值得。
“五品以上职事官,对么?好,你给我等着,不久的将来,我会再一次回到定州来的!”平息了许久心中的怒火,张易之才平静地说道。
“很好!”张闲点点头,道:“年轻人志存高远,很好!现在,你的六弟不可能来定州了,今天的冠礼,你还是不愿举行了么?”
“举行!”张易之狡黠一笑,道:“当然举行。不过,有一件事我想先向老太公澄清一下。其实,六郎并没有来定州。他现在忙得很,还真没时间来回折腾。刚才我那番话,只不过是和老太公开个玩笑而已!”
“你——”张闲被张易之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他那乱颤的手指头指着张易之。可以想象,他这样身份的人被小辈玩弄于鼓掌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大伯!”张易之趁机卖萌,道:“你不会和侄儿我生气吧?其实,侄儿只是看大伯你平日里忙来忙去,太辛苦了,才想出开个玩笑让大伯轻松一下。若是大伯就此生气了,未免拂了侄儿一片好心!”
这一回,张闲全身都开始发抖起来,怒极反笑:“好,好,不愧是我张家的儿郎,既聪明又机敏,比起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兔崽子强多了。直到现在,我才是终于有点相信,你说不定真有一天,能有机会看见《耻辱录》了!”
张易之笑道:“多承大伯谬赞,侄儿先下去准备冠礼了!”说着,便向张闲行个礼,也不看张闲的表情,就这样返身走出了屋外。
※※※
冠礼,在很多年前,曾经是豪门成年男子必须迈过的一道坎。到了如今这个时代,这个礼仪其实基本已经废弃,就连皇宫里都已经没有了这个仪式,只有一些坚持将自己看作汉人正统代表的关陇贵族世家才行冠礼。
定州张家,按照门第,也就是堪堪能挤进这个集团而已。不过,恰是这种处在比较尴尬位置的人家,对于这些礼仪就会越加
重视。原因便在于,他们需要通过这种礼仪来炫示他们处在的这个集团,借此来宣扬本族的身份地位。
但今天的这场冠礼,和以往任何一次的大肆铺张、宣扬都有所不同,张家的人显得异常的低调,甚至连宾客都没有请一个、爆竹也没有放一个。可以说,这场冠礼已经把“可持续发展”几个字做到了极致。
张易之坐在马上缓缓而行,在前面为他牵马的正是那个被他间接摆了一道的张才。这厮早上得了张闲的吩咐之后,果真找了十几个人一起来到前往神都的官道上等着。可以想见,他当时的心情是何等的绝望和无助。若是这次的任务,他办砸了,他很难想象盛怒之下的张老太公会如何消遣于他。而官道上来往行人真可以用亿兆计,他们这样大海捞针,几乎是注定要失败的。
没过多久,张闲又派人把他召了回来。这让他又是欢喜,又是更加的愤懑。他欢喜的是,至少眼前这个危机是迎刃而解了,他暂时可以不必担心遭遇老太公的雷霆之怒。而他更加愤懑的是,先前的那一场担心,居然只是别人开的一个玩笑而已!大人物之间的一个玩笑,遭殃的往往就是他们这些处在底层的小人物!
得了张老太公的命令,让他为张易之这个“仇人”牵马,他自然是无比的排斥。但他不敢也没有力量去违抗命令,只好悻悻地牵着马,朝张氏的宗祠行去。
张易之的马前马后,随扈着几名张家的家丁。也不知是太过漫不经意还是他们昨夜没有睡好,他们的队伍歪歪扭扭的,每一个人都显得那么的无精打采。
这些人身后,是小月、刘符度和林秀三个人。刘思礼这厮以“没有什么好看的”为借口,选择了继续趴在床上当猪,并没有相应小月为张易之助威的号召。
这样的一队人走在路上,原本是引不起别人多大的主意的,但事实恰好相反,初时只有几个人朝这边望来。随着队伍缓缓向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甚至是尾随而行,造成了一股很大的声浪。
而这人浪这种,绝大多数都是女子,尤以豆蔻年华的少女为主流。她们一个个都是一边走,一边把那柔情似水的目光毫不吝惜地撒播在马上那个年轻的男人身上。
“你看,他好俊啊!”人群中一个带着点羞怯的声音轻轻地说道。
“小妮子,发*春了吧?要不,回家就让叔父大人为你提亲去?
反正,你们家和他们张家也是门当户对——”
“要死了,你才思春了呢!”先前的女子反唇相讥:“只怕你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逼着你家老头子找人作伐吧!”
“……”
人群中的谈话,大抵若是。也有一些是中年妇女,一边和大家一起走路,一边关心大周皇朝下一代的婚姻和生育问题。还有一些,干脆就是牙婆,她们之所以混迹在这队人马之中,根本就是被几个中年妇女拉进来谈生意的。当下里,她们个个都拿到了好几位小娘子的庚帖,只等今晚便上门向张家提亲。
总之,这些围观群众虽然目的不一,关注的对象却是出奇的一致,便是骑在马上的那个年轻俊雅的男子。而这一路上,这个男子的表现也没有令大家失望,尽管眼里尽是“嗡嗡”的议论之声,他却做到了了空一切,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些议论一般。
而跟在队列之后的几个人,反应却是各各不一。林秀眼里满是嫉妒之色,不时和身边的小月、刘符度说一句“这些人真烦”之类酸溜溜的话,引来的自然是两人的白眼。而刘符度则是一路上不停地整理着自己凌乱的发型,一副要从这些目光中分流出一些来的架势。只可惜,他所引来的,只有比林秀还多出很多倍的白眼。
而小月则是目光复杂。张易之今天的这身衣服,是她前两天刚为张易之选购的,虽然并非她心目中最完美的那一套,穿在张易之身上,还是把整个人衬托得罗衣飘颻,组绮缤纷,很有几分出云之姿。加上张易之本就是那种俊美中带着一点阳刚之气的美男子,有了这番衬托,更是宛若仙人,令很多人都难免自惭形秽。
小月素来都是十分活泼、自信的,但在这一刻,她不自然地发觉,其实她还是会有自卑的时刻的。当一个女子有了那种别样的情怀,她的自信心总是容易出现问题,眼前的小月就是这样。
就在这一刻,小月倒是很希望眼前这个男人可以变丑一点,笑起来难看一点,就算是看起来更像刘符度,也比眼前好。
正思忖间,前面出现了一块碑坊,上书“忠义门第”。
张才松了一口气,停下身子,大声喝道:“下马!”
整队人马就此停住。张易之从容下马,看着这块高耸的碑坊,看着里面那庄严肃穆的宗祠,心底不由泛起一股波澜:“这就是张家的宗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