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这边一切都还安稳, 但信阳公主的出使之路, 却不怎么安稳。
她在宣府与沈介汇合之后,略微修整了几天, 又听从王干的建议,在宣府镇挑选了五百甲兵做护卫, 这才进来草原地界。
不得不说, 王干很有先见之明。
他们进入草原之后, 才走了五十里,就遇见了一伙马贼。
信阳公主从京城带来的护卫虽然也号称精锐,但毕竟没怎么上过战场, 平日里训练得再好, 轮到真刀实枪干架的时候, 还是得看宣府这五百边陲精兵的。
那伙儿马贼人数不少, 得有一百左右。
他们个个都是一人三马,策马奔来时浩浩荡荡, 卷起一大片烟尘。
沈介大喊一声:“保护公主!”
自京城带来的人便将信阳公主的车架团团围住, 务必不让一支箭矢射入。
真正短兵迎战的,是那五百宣府卫。
大晋和草原各部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大规模战争,但私底下的小摩擦却是从来不断的。
也就是自齐晟监国以来,实行的种种政策让大晋彻底占了上风以后,包括瓦剌、摩根在内的大小部族才安分了些,这两年打草谷的事逐渐绝迹了。
但这并不代表宣府卫的兵将对草原正规部族的战法已经生疏了。
这些人纵然已经尽力模仿马贼了,可进退之间也未免太过有度,就算有的不和谐, 熟悉的人一看,也能看出其中的僵硬不自然来。
那分明就是在做戏嘛。
沈介来宣府的年份短,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但跟在他身边的孟百户却是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孟百户能看出来,生在草原长在草原的摩根使者自然也能看出来。
那使者忐忑的很,特别是看见孟百户在沈介耳边说了几句话,并有意无意地看了他几眼之后,他更是眼皮直跳。
——不会是部落里的哪个贵族脑子抽了,为了不让乌兰阏氏掌权,就异想天开,来刺杀大晋公主吧?
长生天保佑,可千万别呀!
若说从前,这使者对大晋还存着平起平坐的心思,对摩根一时不差沦为大晋的番属心怀不满的话,在去了雒阳一次之后,这些想法,他是一点都不剩了。
也是多亏了恒王世子和自家大汗交好,才肯告诉自己一点内部消息。
若不然,他还不知道,大晋的火器已经那样厉害了。
如果他们摩根对此一直无知无觉,自以为能和大晋平起平坐,惹恼了大晋天子,只怕灭族之祸,只在顷刻之间。
而如今大晋在位的这位天子,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
据他千辛万苦打探出来的消息,这位天子少年时,就因自己的表哥不顺他的意,被他直接叫人给叉了出去;
后来做了太子,更是把自己的老师扔出宫过。
只从这两件事就可以看出来,这位天子和以往历代的中原皇帝都不一样。
以往最能辖制中原皇帝的“脸面”,对这位天子来说,只怕还不如一张羊毛毯。
当道德绑架对比你强的人不管用了,你该怎么办呢?
这个时候,就只有一条出路。
——识时务者为俊杰。
也是因此,这使者在得知大晋天子破例派了自己的姐姐出使摩根的时候,心里转过的第一个念头,才是向乌兰阏氏投诚,而不是暗地里联络其他不服的种族反抗。
乌兰阏氏有大晋撑腰,反抗是没有前途的。
眼见得沈介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就到信阳公主的车架前求见了,使者心头一跳,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行动,只怕就要完全落入下风了。
心动不如行动,使者以极快的速度跑到沈介身边,抢先一步说:“公主殿下,外使有要事禀报。”
沈介施礼的动作一顿,扭头就看见了摩根使者祈求的神色。
他略微思索了片刻,冲使者笑了笑,侧身让到了一边。
这就是要放他一马的意思了。
使者感激地笑了笑,便凝神静气,等待公主宣召。
好在信阳公主知道此行事关重大,半点没有磨蹭,车帘很快就被掀开了,露出了信阳公主端庄明丽的面容。
使者明知不合规矩,却还是忍不住瞧瞧窥了一眼公主的容颜。
说实话,他有那么一丢丢失望。
信阳公主固然名言不可方物,但和大晋天子相比,却总是少了那么几分颜色与气度。
但失望也就是一瞬间。
因为,即便是比不上大晋天子,信阳公主的容颜,也可以甩所谓的草原明珠两条街了。
倒不是说草原明珠不美,只是草原风吹日晒的,美女的皮肤总不那么细滑,也没有信阳公主通身的贵气。
一眼过后,他赶紧收舌了心神,“公主殿下,外使有要事禀报。”
跪坐在公主身侧,充做女官的洪翎姑娘代公主问话,“贵使有何要事,可速道来。”
使者道:“禀公主殿下,这些人,不像是马贼。”
信阳公主秀眉微蹙,这才开了尊口:“贵使确定?”
“外使确定。”
使者肯定地说,“这些人虽然极力遮掩了,但他们乱的太有军队的章法,他们只是在极力模仿马贼。”
“哦?”电光石火间,被齐晟恶补过的信阳公主就已经有些明了了。
她微微冷笑了一声,目光如利剑一般盯着使者,声音因缓慢而充满了压迫感,“莫不是……你们摩根部落有人不满朝廷册封扎那为汗,特地派人来刺杀本宫?”
“不、不、不,绝不可能!”
使者汗都下来了。
这一刻,他纵然心乱如麻,也还是禁不住地想:这位信阳公主与大晋天子不愧是亲姐弟,果然是亲姐弟呀!
他出使这一趟,别的事情办没办成先不说,对大晋皇家的威严却是知之甚深了。
绝对要打消信阳公主的想法,若不然,大晋只怕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
“公主殿下,摩根上下都对大晋十分仰慕,对天子忠心耿耿,怎么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信阳公主冷冷不言,但却给了他解释的机会。
使者道:“一定是其他部族不愿意摩根有大晋做靠山,所以才蓄意破坏的。公主放心,待外使到了王庭,禀报了大汗与乌兰阏氏,一定会给公主一个交代的!”
——这些人,不管是不是摩根贵族脑子抽了,都一定不能是摩根人。
信阳公主又看了他片刻,直看得他额头上的汗都流进眼睛里了,但淡淡开口,“既然贵使都这样说了,本宫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是希望,摩根王庭不要暴毙真凶才好。”
“公主说笑了,摩根又怎么敢暴毙刺杀公主的真凶?”
使者的眼睛被汗水蛰得生疼,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还要强忍着赔笑。
弱势方的使者,可真不是好当的。
那些“马贼”很快就被解决了,斩杀了大半,只领头的几个逃窜了。
使者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没被抓住活口,那就一切好说。哪怕是从尸体上搜出了标志性的证物,他也可以推说是别人伪造的。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使者只顾擦汗,也就没有看见沈介与孟百户对视之间,递给彼此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们并没有接到和摩根撕破脸的命令,自然不会留下活口,以免出现左右为难的局面。
自然,随后的搜尸,也不会搜出什么标志性证物的。
没有摩根的,也没有其他部族的。
于是,使者的心就一直提着。
随后的行程里,又有几波“马贼”来劫杀信阳公主,却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了。
直到收到使者飞鹰传信后,乌兰阏氏派出的王庭精锐赶了过来,那些“马贼”才彻底销声匿迹。
不过,真正令使者把心放回肚子里的,却是信阳公主与乌兰阏氏的一见如故。
这两人都不是寻常巾帼,有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两个事业型的女性。
在这个与以夫为天的年代里,哪怕是风气开方的草原部落,像乌兰阏氏这样将权势看得比丈夫和儿子都重的女子,也没有几个。
而信阳公主虽然没有她那么重的权欲之心,但却是一心想要辅佐自家六弟,做出一番可能名垂青史,也可能遗臭万年的伟业。
也是因此,她当日参拜齐晟时,自称的是“臣”,而非“妾”。
两人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脾性相合。
接下来的相处,纵然乌兰阏氏一直没有忘了替自己争取更多的支持,但信阳公主还是很欣赏她。
于是,到了摩根的第二日,信阳公主就当众宣读了大晋天子的册封旨意,册封扎那王子为摩根汗王,并准许乌兰阏氏称太后。
在草原上是没有“太后”这个称呼的,如今大晋天子特意给了乌兰这个称呼,就是表明了支持她与扎那共同掌权。
乌兰太后感激不尽,当即就发誓永生效忠大晋,永不背叛。
信阳公主特意越过扎那,将圣旨递给了新鲜出炉的乌兰太后,两人相视一笑。
乌兰太后心想:至于这誓言到底能有多久的效力嘛,就要看大晋能够强盛多久了。
信阳公主暗道:不必永远,用不了多久,你们摩根就只能做我大晋的走狗了。
两个女人各怀鬼胎,却又以外地相处融洽,让那些暗地里不服乌兰太后的势力惊疑不定,不敢轻举妄动。
等到第五日夜里,乌兰太后突然出兵,抓了好些贵族枭首。第二日一早,就带着这些首级去见了信阳公主。
“殿下,就是这些人勾结了赫赫与兰氏,中途劫杀公主,意图破坏大晋与摩根的关系,我已经将他们尽数枭首了。”
这些首级的主人,只怕大部分都是反对乌兰太后的人。
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但信阳公主并没有拆穿,因为助乌兰太后彻底掌权,也是她此行的目的之一。
她只是淡定地看着堆了一地的首级,淡定地说:“有劳太后了。”
——实在是沿途看多了厮杀,没办法不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