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董和惊疑不定的时候, 就听见刚才还对他冷嘲热讽的太子殿下, 一转头就对天子委屈巴巴。
“陛下,看来臣这个储君, 并不得人心。要不然,董大人等人又怎会一直心念成王?”
——嘿嘿, 没想到吧, 我还能拼爹!
董和呆住了, 洪大人更是吓得差点儿当场便溺。
太子说了什么来者?
为什么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合起来就听不懂了呢?
他们俩再傻也知道,说太子别的都可以, 但这条罪名, 是一定不能认的。
成王是因何被废?
谋害天子。
随着成王被废黜, 多少曾经的太子-党受到波及, 罢官免职,甚至是抄家灭族?
他们两个好不容易苟到了现在, 如果再被扣实了心念成王的帽子, 等待他们将是什么,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
董和忙道:“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
相比于董和,洪大人就识时务多了。
人家直接认罪了。
唔,认得很有技巧。
“陛下,臣有罪,臣不该因妒忌于大人而污蔑太子殿下。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齐晟微微挑眉, 多看了洪大人一眼。
——这才是真机灵呢。
对了,这个洪大人叫什么来着?
对了,是叫洪武,现任翰林院侍讲学士,从五品。
啧,洪武?这名字取的,可真霸气!
齐晟一心二用,一边在心里扒拉这俩人的资料,顺便就把董和给怼回去了。
“董大人曾是成王的老师,教了成王近十年,也没说过一句成王顽劣的话。倒是孤刚入主东宫的时候,听董大人夸过成王宽厚懂礼,还要叫孤多向成王学习。”
说到这里,齐晟冷笑一声,“孤倒是不明白了,董大人要孤学成王什么?学他意图弑君?”
最后一句,如同霹雳一般,在董和耳边炸响,直炸德他头昏眼花。
不错,类似的话,他的确是说过。
只不过,他的意思是:人无完人,谁都有缺点和优点。成王纵然不孝不敏,但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宽厚懂礼这一点,就很值得殿下学习的。
当时,齐晟才搬到端本宫不久,这几个前太子的遗臣对这位殿下的印象,大多还停留在“睿王不学无术”上头。
所以,他们就想拿捏一二,最好把这位新太子,教导成前太子那样,尊师重道。
说白了,就是想要恢复成王在位时,他们在东宫的话语权。
只不过,他们却忽略了,既然这位殿下有个不学无术的名头,那肯定不是一般的熊,也不是一般的大胆。
而且,当一个人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时候,就是无欲则刚了。
在“名声”这上头,齐晟从来就没有过贤名,他自然也不用为了维护贤名而委屈自己。
那一回,齐晟虽然觉得这位董大人不太聪明,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敷衍了过去。
——他整日里忙得恨不得学个□□术,谁有闲工夫和人对嘴?
或许是那一回齐晟没搭理他们,让他们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在齐晟面前变本加厉地作了一回。
齐晟忍无可忍,这才直接让人叉了出去。
然后,他们就意识到这位并不是成王,不好拿捏,这才沉寂了下去。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们今天又跳了出来,齐晟根本就想不起来东宫的詹士府还有这几个人了。
董和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站在侍郎堆里的王干瞳孔一缩,脸上的淡然再也保持不住了。
因为,他终于发现,他以为自己已经尽量高估了太子了,可实际上,还是低估了。
太子殿下虽然年少气盛,但无论是心智还是心计,都不输于大多数成年人。
或许,他不该在太子面前耍手段的。因为这必将得不偿失。
天子一直没有说话,神色淡漠地看着董和与洪武磕得头破血流。
然后,他看了一眼唇角挂着凉薄笑意的齐晟,忽的笑了起来。
“来人,将董和押入刑部大牢。”
立刻就有大汉将军入殿,摘了董和的乌纱,将他压了出去。
董和全身软的就像一滩烂泥一般,求饶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但比他更怕的,是洪武。
虽然董和被大汉将军带走,投进刑部大牢,眼看是小命不保了。但人家至少有个结果了。
他也在这里磕了半天头了,天子却一句处置的话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他就这么战战兢兢的,一直跪到了散朝,天子又现处理了几件琐事,把几件需要大办的事交代给了太子。
但是,却再没提他一句,也没看他一眼。
“退朝。”
天子带着太子扬长而去,诸位官员也都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走。
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空气,没人看他一眼。
“王……王大人。”
王干的脚步顿了顿,左右看了看,见有几个人放慢了脚步,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
他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王大人。”
洪武松了口气,双手撑着地慢慢起身,拱手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洪大人小心。”
斜刺里伸出了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洪武的胳膊。
“多谢,多谢。”
洪武松了口气,扭头一看,是四皇子,忙赔笑道,“原来是信王殿下,下官多谢信王殿下相助。”
但王干的脸,却已经僵了。
“信王殿下。”
四皇子松开了扶住洪武的手,扭头看向王干,“王大人,别人都走了,你还不走吗?”
“下官这就走,这就走。”
王干看都不再看洪武一眼,朝四皇子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等一下。”四皇子却又拦住了他。
王干的脚步应声而停,疑惑又忐忑地扭头,“信王殿下?”
四皇子淡淡道:“我六弟心思赤诚,却不是尔等宵小欺他的资本。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本王奉劝你一句:我六弟的手段,你不会想要尝试的。”
王干僵着脸应了,“多谢信王殿下。”
然后,他也顾不得擦去鬓角渗出的汗珠,脚步匆匆地走了。
王干一走,洪武整个人都要抖成筛子了。
原本一个王干,他都觉得很厉害了,自己根本不敢得罪他。
可是看王干在信王殿下面前的姿态,简直就是大气都不敢喘。
王大人都这样了,换上自己,岂不是更加白给?
“来,擦擦吧。”
四皇子递了一块手帕给洪武,“别让血水流进眼睛里了。”
却是洪武本来额头都磕破了,又因着紧张和惧怕满头大汗,汗水冲着血水流了下来。
可信王殿下当面,他怕失礼,也就不敢擦。
“不,不用了,下官自己有。”
洪武如何敢沾染信王殿下的东西?
见四皇子允准了他擦拭,就从袖袋里掏出自己的帕子,胡乱擦了一把。
“别碰到伤口了,发了就不好了。”
可以说,四皇子的态度十分温和了,但洪武却抖得更厉害了。
在他看来,这就笑里藏刀。
四皇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怕,本王又不吃人。”
“殿……殿下说笑了。”洪武回了他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
见他如此,四皇子也不再勉强,只是问道:“不知洪大人日后,有什么打算?”
洪武:“……下官……下官……还请信王殿下指一条明路。”
——您特意等着,又吓走了王干,到底想干什么,就直说吧。
聪明,真是聪明!
这一回,连四皇子也不得不赞叹,这个洪武,实在是机灵得很。
若是这份聪明用在了正地方,将来也未尝不会成为六弟的助力。
便是因着那一分的可能,四皇子也不介意提点他一番。
“明路没有,生路倒是有一条。”
洪武眼睛一亮:“还请殿下明示。”
如今对他来说,生路可不就是最要紧的命路吗?
只有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四皇子笑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洪大人且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太和殿,都没有看见,一个一直低头站在柱子旁边的小太监,转身进了内殿。
等出了宫门之后,两人寻了个僻静处。
洪武急不可耐地说:“殿下,还请殿下超生。”
“洪大人放心,本王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的。”
“哈哈,下官只是……太心急了而已。”
四皇子看了他一眼,也不在乎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问道:“洪大人是想苟安一世,还是想在日后仍有一番作为呢?”
洪武一怔:“殿下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
四皇子肯定了他的猜测,“我六弟性子豁达,只要你诚心改过,他必然不计前嫌。”
这个诱惑,对洪武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他今年才四十三岁,正是一个官员的黄金期,怎么可能真的甘心就此沉寂呢?
只是……
“太子殿下那里,您说了算吗?”
事关自己的前途,他不得不问清楚了。
四皇子道:“你若是不信本王,那本王也乐得省些口舌。”
他说着,便要走。
“诶,殿下留步。”
洪武急忙拦住,“下官不是那个意思,还请殿下息怒。”
他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叫你多嘴!
不管四皇子究竟有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他却是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了。
这时候还出言质疑,那不是找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