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晟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亲爹忽悠自家亲哥的。
他发誓, 不是他不想帮忙, 而是五哥跳坑太快,他想拉一把都来不及伸手呀。
此时此刻, 他终于明白昨天晚上,田保的神情为何那样怪异了。
当时他不明所以, 以为是田保在担心父皇的身体。
但如今看着比昨天晚上的自己还傻的五哥, 齐晟奇迹般地和昨天晚上的田保共情了。
哦, 对了,有个词叫感同身受。
——五哥这不但是自己挖坑自己往里跳,还自己积极无比地填土埋了自己, 并把土给拍实了。
在自己这个清明的旁观者眼中, 就一个字:惨!
真的是太惨了!
但只要想想自己昨天晚上也是这么憨憨地被父皇给忽悠了, 他对五皇子也生不起同情的心思了。
他还是先同情他自己吧, 昨天晚上跳坑的时候容易地很,但想要爬出来, 却不知道得到何年何月呢。
“那父皇, 儿子就告退了。”
铁憨憨五皇子满心欢喜地走了,临走时还对着他的六弟挥了挥手,就差一句:好好干哟六弟。
齐晟死鱼眼,生无可恋。
他知道,自己的苦难就要来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他父皇用那极为温柔的嗓音喊了他一声:“晟儿。”
齐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猛得一抖, 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陛下,臣在。”
齐覃嗔怪道:“这里没有别人,你我父子,何必那么生疏呢?”
齐晟笑而不语。
他觉得,此时此刻,他们之间还是需要一点距离,才更能发现彼此的美。
见他如此,齐覃暗暗叹息了一声:这个儿子,用过一次的套路,就不太灵了呀。
见迂回曲折的行不通,齐覃干脆直奔主题,“好了,你就接着昨天那份折子念吧。”
但齐晟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挣扎一下。
“陛下,太子殿下不曾来给您请安吗?”
太子是储君呀,天子有恙,太子监国才是最正确地操作方式呀。
您说您为难我一个无心权位的皇子做什么?
可是他不提太子还好,一提太子,齐覃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别给朕提那个孽障!”
昨天晚上闹出的动静那么大,虽然太后报到太后那里之后,太后已经第一时间封锁消息了,但太子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但是太子却直到现在,都没有来乾清宫看一眼。
就连最近越发深居简出的四皇子,今日一大早都来问安了,太子却半个人影都没有。
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傻子都不信。
再结合前因后果,齐覃对昨日自己中毒之事,已经有了猜测。
——不管下毒的人是不是大皇子麾下的,但太子肯定是早已知情的。
知情不报,本就是罪过。
如果说太子能若无其事,该来探望齐覃就来探望,甚至当着齐覃的面对幕后黑手谴责一番,那齐覃还对他高看一眼。
毕竟,皇位的传承,本就避免不了血腥与黑暗。
如今太子这样怂…………
齐覃惊奇地发现,自己对太子,竟然还能更失望一点。
他反应这么大,齐晟吓了一跳,“父……父皇……不是,陛下,您别动怒,咱不提他,不提他。”
齐晟说着,拿起一封奏折,清了清嗓子说:“臣就要开始念了,陛下请听。”
“好,你念吧。”
齐覃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笑意,暗道:你老子还是你老子,小子还是乖乖就缚吧。
接下来的时光,就如齐晟预料中的那样,水深火热。
你说念奏折就念奏折呗,我都老老实实念了,您老人家就不要时不时地问一些不该问我的问题了行不行?
更可气的是,没当齐晟有推脱糊弄的意思,齐覃就捂着胸口开始“咳、咳、咳”。
这谁顶得住?
两三次之后,齐晟干脆也不挣扎了,老老实实地有问有答,也免了齐覃再作妖。
看着齐晟的表现,齐覃欣慰之余,略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啊。
——果然儿子太聪明了,不好逗呀。
齐晟一边念奏折,一边悄咪-咪地瞥了他一眼,心想:反正结局都一样,我为啥非要给你机会作妖?
这一局父子斗法,勉强算是不相上下。
虽然齐晟略逊半筹,但那是输在了孝心上,可以略过不提。
但是,齐覃的得意也就持续到中午了。
往日里他自己批折子的时候,那是什么时候察觉到饿了,就什么时候停下来用膳。
田保在他面前虽然得脸,在这方面,却是从来都劝不住他的。
但今天,绝对不一样。
午膳的时辰一到,田保刚提醒了一句:“陛下,该进午膳了。”
齐覃伸出右手,很顺手地挥了一下,意思是:先撤下去,待朕忙完这阵子再说。
田保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只得低头道:“是。”
然后,就要退出去通知膳房,陛下先不用。
“等一下。”
齐晟立刻拦住了,把手里的奏折往桌案上一放,笑眯-眯地说:“陛下,咱们还是先用膳吧。等吃饱了,才好干活嘛。”
齐覃道:“就剩这几份了,看完再吃也不迟。”
他要勤政,齐晟肯定不会反对。
但是,以损耗自身为代价的勤政,恕他不敢苟同。
齐晟也不再和他商量,直接对田保说:“田公公,让人传膳吧。”
田保有些意动,但自家主子不发话,他到底是不敢就去。
齐晟转向齐覃,“父皇,您快让他传膳呀。”
“哼。”
齐覃虎着脸说,“还没轮到你能做朕的主的时候呢。”
若是太子在这里,早被他给吓住了。
但齐晟是谁?能看不出来他是真怒了还是假怒了?
看来,发挥睿王殿下演技的时候,又到了!
“唉~”
齐晟长长地叹了一声,特别的无奈。
齐覃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就不该问出半个字,就该让他自己在那里尬演。
但他想看看齐晟还有什么手段,就很配合地问了一句:“你叹什么?”
齐晟道:“我叹我自己命苦。”
“命苦?怎么个苦法?”
齐覃笑问,“因着朕不让你吃饭?”
“怎么会呢?”齐晟断然否决。
然后,他义正言辞地说:”能陪着父皇一起饿肚子,是儿子的荣幸。父皇不吃,儿子就是饿死了,死在这里,也坚决不会吃一粒米饭的!”
齐覃斥道:“什么死不死的?小小年纪,口无遮拦,说话也没个忌讳!”
原本他也不是这样计较的人,只是这一次中毒,实在是出乎意料,这傻小子又执意以身试药,难免在齐覃心里留下痕迹。
所以,原本不忌讳的事,如今也难免忌讳了。
齐晟眨了眨眼,轻轻给自己来了一个嘴巴子,冲自家父皇讨好一笑,别提多腼腆乖巧了。
只是,他原本烘托得好好的氛围,被齐覃这一句话打散了,再接上去,就难免有点干巴巴的了。
好在齐覃也不准备为难他了,转而就吩咐田保:“传膳吧。”
“多谢父皇。”齐晟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威胁亲爹这种明显会遭到打击报复的事,还是能不做就不做的好。
天子的份例很丰盛,哪怕因着身体的缘故,膳房做的都是清淡菜色,可清淡和清淡,还是很有区别的。
至少,齐晟看见膳房给自家父皇准备的菜,就觉得自己今天早上吃的不上档次了。
不过这个时候就啥也别说了,还是先开吃吧。
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搞事情不是?
“来,父皇,儿子给您盛碗老鸭汤。”
老鸭汤清淡滋补,但鸭肉却不好处理,一个弄不好,就是一股草腥气。
不过,因着当今天子喜欢吃鸭子,宫中膳房有好几个擅长做-鸭子的御厨,这老鸭汤熬的,更是一绝。
齐覃享受了儿子的孝心之后,才假惺惺地说:“行了,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不用管朕了。”
齐晟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的言不由衷,暗暗撇了撇嘴之后,立刻又给他布了几样他喜欢的菜色。
“父饮宴,子相侍。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齐晟殷切备至,“父皇,您还想吃什么,跟儿子说,儿子给您布菜。”
“行了吧,你哪有他们伺候的精心?”
齐覃嘴里万分嫌弃,眼睛却很诚实地朝那清炒玉兰片瞄了又瞄。
好嘛,收到。
齐晟手里的象牙筷子随之而上,务必要把这傲娇爹给哄高兴了。
只有这会子把人哄高兴了,待会儿才能让人切实体会到何为人生的起起落落落落……不是?
“来,父皇,您尝尝这个鲜笋梅花肉。”
“这个清蒸鲈鱼看起来就新鲜,父皇您尝尝。”
“还有这个……”
“再来碗汤……”
“…………”
直到齐覃再次阻止他,让他自己吃,齐晟才消停下来,就着一桌子好菜,一连扒了五碗米饭。
末了,他一抹嘴,遗憾地揉了揉肚子,“今日胃口不太好,好多菜都没吃过瘾。”
齐覃沉默地看了看他面前的五个空碗,又看了看已经空了一大半的饭桌,不禁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朕没有这种干吃不胖的体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