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汗,我要走了……”
小公主觉得自己的身子在慢慢变凉,而周围却是越来越多的人被抬到了这个地方,那些已经失去气息的人则被抬了出去,就任由雨水冲击,为了就是给新来的人腾出地方来。
她感觉这里每一刻都会有人离去,但她已经从最初的恐惧变成了坦然,因为当她看到外头的天色渐渐暗淡下去时,她心里明白她肯定是撑不过今夜了。
“可惜还没能把靴子给他呢。”小公主此刻意识已经模糊了,她已经进入了气若游丝的阶段,但已经无所谓了。
朦胧间,她似乎听到外头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欢呼,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她的意识渐渐的暗淡了下去,最后即便是睁着眼睛也看不到眼前的东西了,她努力的想要呼吸,但却越来越感觉到虚弱,心在剧烈的跳动,浑身一阵阵的无力感传来,就连每一次的呼吸都似乎要用尽全身力气。
而就在她放弃一切,准备拥抱死亡时,突然有许多人冲入了这里。
她已经看不见了,但却还是能够感到有人将她的身体托了起来,从她的嘴里灌入了一种苦甜咸混杂的奇怪液体,这些液体进入口中,瞬间激活了她的身体本能,也不管这是什么她唯一的动作就是大口吞咽起来。
当这些东西下了肚子,她感觉浑身上下居然有了一丝暖气,那种痛苦似乎减轻了一些,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她的眼前开始变得亮了起来,她侧过头睁着眼睛看向旁边,却是发现数百个浑身上下都是黄泥如泥俑似的人正在逐一的给那些如她一般的病人喂下一种奇怪颜色的药水。
外头的脚步不断在奔走,伴随着呼喊和斥责。这种久违的嘈杂却突然让她的心安定了下来,原本已经放弃的她,终究还是怕死的,她想要喊救命却发现怎样都喊不出声。
而很快,第二批人就走了进来,开始清理这个污秽的地方,所有的病人被分为男女陆续都抬入了一个铺着石灰和干草的帐篷中,这里干燥、清爽也没有了那些恶臭,只有一些古怪的味道和一丝丝药香。
雨滴落在帐篷上发出噼啪的响声,听着听着便是恍如隔世。
而就在这时,连滚带爬的宋北云也抵达了,他狼狈的样子难以想象,但却已经没有顾忌形象的时间了,营地全部由禁军掌管。
他蹲在地上稍微休整,但再想站起来却已经是非常困难了,所以他只能坐在地上开始发号施令:“把帐篷优先给妇孺,体力不支者先行休整,女兵营在休整之后去给妇孺换上干净衣裳,将换下的衣裳全部烧掉,一件不留。医学院,你们他娘的就别休息了,都是背过来的,赶紧干活!”
“在干了在干了……”一个医学院的学生和同伴抬着一个病人放入帐篷中说:“宋大人还真是心急。”
“人命关天,能不急么。都怪化学院的,不是他们也不至于闹这么大。”
“我看你是欠收拾。”另外一人是说道:“这话是你能说的?科学章程都是白看了?人家是故意的?”
“是是是,我错了,干活吧。”
北海军要不说是精锐呢,他们在短暂的休整之后,立刻就开始进行第二轮组织调度,该救治的救治、该隔离的隔离、该烧水的烧水、该做饭的做饭,一切都是井井有条,跟那些死狗一般的禁军形成鲜明对比。
现在所有人都被禁止喝生水了,而且进退行动全部都得按照战时标准执行,该隔离的隔离、该休息的休息、该救治的救治。
之前积累的经验现在真正的用上了,整个混乱的场面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但这只是第一步,因为瘟疫仍在蔓延,现在要干的就是要在这里把所有的问题都要解决。
宋北云一身湿透,晚上的寒风一吹他就打了个寒颤,杨文广给他递来一碗红糖熬制的姜汤,这东西对那些虚脱的人是好东西,对宋北云这种冻透的人也是好东西。
“腿都不听使唤了。”小宋苦笑了一声:“站不起来,打哆嗦……”
“侯爷,你还是练少了。”
“嗯……这两年疏于练习了。”小宋捏了捏自己麻木的小腿:“唉……不中用了。”
到了后半夜时,医学院的基础工作基本上做完了,能救的都救回来了,但饶是如此还是死了有百余人。
宋北云看到这地上被撞在裹尸袋里的人,不由的叹气一声。
“抱歉。”小宋对前来的草原使者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是我疏忽了。”
那使者能说什么呢,人家已经仁至义尽了,听闻他们是疾驰一百五十里地来到此处的,全靠两条腿。草原长大的人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这基本就是不惜代价不计成本了。
但即便是如此,这些族人同乡的命却是交代在了这里,无可奈何的交代在了这里。
“这件事我会给大汗一个合理解释。”小宋朝使者点了点头:“抱歉,节哀。”
那使者轻轻摇头,却是一言未发。
一瘸一拐的回到帐篷中,小宋坐下之后就再也没起来,他还打算写一下工作安排,但坐下之后就睡了过去,甚至连身上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下。
第二日中午,长安城的支援总算是抵达了,车队带着急需的补给来到了这里,工程队用钉桩法和油帆布木板就地打造了一片住房,虽是临时住所但却已经要比单纯的帐篷好上了许多。
接着便是战时才会动用的补给队也赶到了,药物、食物、燃料都被带了过来。
这里昨日还是哀鸿遍野,但今天却已经成了一个临时的营地,属于战略物资的油帆布、钢条和钢丝让这里足够遮风避雨,也能提供一个相对舒适的居住场所。
至于其他的内容还有,比如专门挖掘的便溺收集坑,里头铺满了石灰,直接将便溺烧掉。还有简易的石灰窑,毕竟石灰是对抗瘟疫最简单却最有效的方法。
剩下的基本上就是医学院在操持,而宋北云在这里的作用就是定心丸,无数人只要看到宋北云在这里,他们的心里就很安定,即便是草原的使者。
即便是草原上的几名使者对宋北云都是佩服的,即便是知道他的名声不怎么样,但他的能力的确是有目共睹的,还有整个的救治过程,真的是让人感动的。因为即便是他什么都不管,这两万人死干净了,那也是因为瘟疫,而且是因为这片地区本身也就感染了瘟疫,草原无话可说。
但即便如此,他们可是看到昨天宋北云来时的狼狈,而这种狼狈可是一点都不好笑的,伴随着这份狼狈一同出现的可是生的希望。
宋北云今天醒来之后,他的腿都已经肿了起来,根本下不得地,跟他差不多情况的大有人在,毕竟昨天真的是用人跑出了马的效率。
草原的使者除了哀叹这场无妄之灾之外,更多的时候则是惊愕于宋国的补给效率,他一度以为只有草原上的骑兵才能算是迅捷如风,但从昨天到今日他所看到的东西却足够颠覆他的世界观。
短短一日,建设起一个足够容纳近十万人的营地,补给品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发放到每一个人身上。
这要是放在战争中会是多可怕的事情?他不敢想,但他知道有一条就是若是骑兵遇到了这样的队伍,恐怕也会是必败无疑,而至此他才算明白为何宋国那种稳扎稳打的推进战术能屡战屡胜,说白了……这就是在烧钱啊。
刚过正午,小公主也再次睁开了眼睛,是被喂药的女兵给吵醒的。
她很听话很乖的喝了药,然后看着正在给她旁边那个草原女人喂药的女兵说:“我活过来了吗?”
“活过来啦。”那女兵冲她笑了一声:“等着吃饭吧。”
虽然还是很虚弱,但小公主却长出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你有力气说话就不会死。”女兵说道:“医学院的老爷说了,你这边都是轻症的,只是虚脱了而已,吃两天药就好了。”
“唔……”小公主躺在那放下心来:“我想吃糖。”
“有糖。”女兵从随身的篮子中拿出一块红糖塞入她嘴里:“给你。”
甜滋滋的味道让她心情平复了下来,但下一刻她一激灵,用软趴趴的手在周围开始摸索了起来。
“你找什么?”
“我的靴子呢?我给我额驸做的靴子呢?”
“都烧掉了。”女兵摇头道:“你们得的是瘟疫,随身物都烧掉了。”
小公主心里可难受了,嘴一扁就要哭出来了,而旁边的大姐姐可没有功夫安慰一个因为一双靴子而哭鼻子的人,她还有很多人要去帮助。
“靴子没了……”小公主眼泪汨汨的往下淌,她甚至感觉比昨天要死的时候都要难过。
而恰巧这时,宋北云拄着一根拐棍跟草原的使者从外头走过,使者撩起小公主的帐篷帘子看了一眼,然后回头对宋北云说:“多谢大人的尽心尽力。”
小宋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一声,继续往前走了过去。
“我靴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