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正康跑到一个十字路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站在炫光屏上,极速闪烁的霓光照亮他破碎的头颅。皲裂的纹路遍布如干涸的大地,破口内有细小的齿轮和电路隐现,而银白色的触须粘合了整个头腔,使之不至于垮塌。触须光滑而半透明,反射霓光,沁出一层晕彩,好似有世界倒映其中。
而追本溯源,这些触须链接的,是一颗鲜活的大脑。
鹿正康本人对此一无所觉,撒手撇下斯凯瑞,一手还死死攥着分江剑,另一手伸入刺客服的衣襟,从内衬袋子里摸到一块硬质物体。
取出来一看,正是一个刺客印章。
他与斯凯瑞一横一竖,人潮从他们身边穿过,这些奇装异服的人脸上带着懒散的神态,好似观光客,对一连串的爆炸充耳不闻。
鹿正康感觉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动态的他们给他的感觉与静态的栏杆、路牌没有区别,或者说更像是隔着屏幕,里面的景象迷幻而俊奇,但与现实的感受脱节。
远处,黑袍刺客飘飘忽忽飞来,他背后的脉冲推进装置少了许多,所以行动更加吃力,就像一只体重过高的肥鸟在努力滑翔。
方才地下追杀时,他将大部分飞行器捆在某具不知死活的躯体上,使其快速移动吸引火力,而他自己就老老实实缩在角落装死。
事实证明,他的方案很成功。
地面上,鹿正康再次挥剑,剑光如一泓清泉,巧妙地映入安提诺的眼帘。
“黑尔斯!我的朋友,还有斯凯瑞,看到你们真高兴!”由于距离太远,他的声音完全模糊,鹿正康一点也没听到,但至少对方洁白灿烂的大门牙还是很吸引眼球的。
安提诺姿态嚣张而自在,城市的宽阔天空任他翱翔,而充当他秀场的背景板,是外太空的巨大空间城,在云雾间显露伟岸姿体。
这黑云般压迫而充满科技的精密感的空间城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在复杂的充斥线条与平面组合的背景中,渐渐有一个黑点不断扩大,显露出真正的轮廓来,正是一头蝠鲼飞行器,它在愤怒地俯冲,毯子般的身躯卷曲成梭子,利剑般下坠,而垂直地站在其头顶的断头台,弓步,举着他的激光射枪,已经聚焦完成,蓄势待发。
铡刀下落,剃刀闭合,以断头台之名,无人能逃过一死。
安提诺已经接近地面,他看到斯凯瑞毛绒绒的笑脸,心情舒畅,于是更加放松,像是晚饭后在田园散步。
背后的袭杀一如夕阳坠地黑暗吞噬一切之前,情与景都混沌不明。
冷酷与松畅对比。
场面好似重装骑兵对手无寸铁的平民发起致命的冲锋。
在这风雨潇凄的街,目睹这一刻的斯凯瑞二人脸色迅速苍白,而其余的观众停下散漫的脚步,好整以暇,仿佛在参加一场艺术展,最盛大的演出即将开始。
“嘿!身后!”斯凯瑞大吼,鹿正康疯狂挥手。
安提诺一回头,下意识一拧身。
时间近乎停滞的世界里,炽热的激光慢吞吞前行。
冲破雨帘,划过黑帽,划过红发,温柔但不可抗拒地扇过半片脸庞。
颅腔裸露。
复杂的金属结构内,安提诺的左脑已经彻底消失,连带着一部分的小脑和脑干一起。
接下来,断头台只需要轻轻晃动一下手腕,这个刺客就会永远消失。
鹿正康看着这一幕,还来不及有任何想法。
雨似乎变大了。
碧蓝的水光无声无息地占据城市。
世界一片波光潋滟,好似正午的浅海大陆架。
陡然有一个模糊的虚影出现在安提诺身上。
一张不羁爽朗的脸庞,大笑着。
“寒鸦号,!!!”
一声雷鸣般的炸响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时间流动起来。
断头台浑身一哆嗦,激光射枪险些脱手。
下一瞬,人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奇景。
一艘老式木制战舰卷着猎猎的幽冥海风,凭空出现,那壮阔雄浑的身影覆压半个都市的天空,穿透的黑色海盗旗迎风抖展,狂然桀骜。
轰!!!
战舰陡然撞上了那不可一世的蝠鲼,就像车轮碾过螃蟹。
“不!“断头台不甘怒吼,可声音很快淹没在朗朗船歌与涛涛波浪中。
weigh-hay andshe rises(转动绞盘,升起船锚)……
一群海盗哈哈大笑着,唱着爽快的歌,在那位传奇的刺客带领下,渐渐将船开远。
那位把着轮舵的刺客回头看了鹿正康一眼,那眼中似乎藏了一整片的深海。
斯凯瑞大叫:“黑尔斯,快去接住安提诺!”
这一发喊算是把鹿正康的魂叫回来了,他看到那黑袍刺客背后的推进器断断续续的喷着脉冲,本身已经彻底失去意识,轨迹混乱地朝地上坠落。
此刻,那些圣殿公司的士兵们已经封锁了这个十字路口。
他们开始朝刺客们包围。
鹿正康拖着斯凯瑞,一路撞开人群,杀穿包围圈,看准了安提诺的落点,手上刺客印章往地上一拍。
嗡!
一个湛蓝的通道打开,如一面镜子,露出背后的另一个世界。
安提诺坠入,鹿正康与斯凯瑞也跃入其中。
传送门关闭,子弹空空地射在炫光屏上,徒劳无功。
……
夕阳在地平线悬垂。
金鸿色的灿烂世界,一座座高耸的钢铁长柱耸立。
密密田田的黄澄澄草原上一条宽阔的公路延伸向了那些高楼。
几艘空艇飞在空中。
鹿正康透过安全屋的玻璃窗望着外面的风景。
一个戴眼镜穿白褂的瘦小女人走了过来。
“黑尔斯,你们在伊甸园的访问记录我已经抹除掉了,听说这次你们玩得很开心啊。”
“安提诺怎么样了。”
“他还好,就是海马体被激光烧碎了,得去档案室下载记忆备份。”
鹿正康回想起那半颗裸露的大脑,沉默着。
透过玻璃窗的反光,他能看清自己的脸庞。
被触须包裹着的,宛如一颗血管密布的瘤子般的头颅。
他的倒影看着他,就像他看着自己的倒影。
隐约的,似乎那倒影问了一句:“你是谁?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