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正康抵达的时候,祭祀的仪式已经落下帷幕。
余蝾投身在村东面,半入海的一块硕大的礁石里,数千年被风浪磨砺出青灰色的苍苍风骨,如今有图腾附体,礁石释放着淡红的华彩,海浪不停冲刷它的足掌,它就似迎着潮汐,不灭的炬火,是狭长海岸线上的一点孤星。余蝾的形貌轮廓深深篆刻在礁石背海的平滑岩面上,正有村人们围着图腾合十礼拜。
“鹿巫祝来了!”
孩子们是最早发现他的,然后村里五十多口人,除了还在襁褓中的两个小娃,都一窝蜂涌了过来。
鹿正康对他们笑,“怎么样,和你们祖灵相处还好吗?”
大家讷讷的说不出话,其实是有些埋怨的,你一个巫祝,就相当于主持人,主持人不上场,直接开始表演,这不光是台上人懵逼,台下人也尴尬地很,方才救场的老头和余蝾都是在尽力配合对方表演。这本该是鹿正康的活儿。
鹿正康嘿嘿笑起来,“莫怕,我一直都看着呢,这位余蝾,是你们祖祖辈辈,死者残魂所铸,同你们余家有血脉宗亲之谊,就把它当你们的一个老前辈就行了。平时有空多拜一拜它,要出海,或者举办什么事宜,也先问问它的意见,虽然不是正经神修,不过也有还愿的能力。”
余东挤出人群,但也并不走向鹿正康,只是悄悄用一种少年矜持的目光注视着。鹿正康侧头,朝他招招手,余东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挺着胸膛踱过来,走到鹿正康身边。
鹿巫祝一手按着余东的肩膀,把他拨转身,“你们都知道了吧,这是我的第一个传人,你们都有机会修真的,但不一定每个人都能有成就,本来能有成就的人就很少,所以在下定决心之前,要做好一事无成的准备。”
夜已经有些深了,祭祀典礼的人群散去,所有人都望了一眼那海边的赤星礁石,心里怀揣对未来的期望,总有人彻夜难眠了。
鹿正康没睡,他在海边坐着,也不修炼,就拄着脸看海。
余东悄悄走到他身后,鹿正康呵地笑了一声,指着身旁的沙面,【坐吧。】
【师父。】男孩忸怩地跪在鹿正康身侧,磕了一个头。
【你不该叫我师父,以后,你要叫我赤天魔主。】鹿正康板起脸,可笑意却藏不住。
余东吓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鹿正康哈哈大笑,“算啦,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叫师父,叫大哥,叫魔主什么的,都随你。”
余东还是跪坐,手指摩梭海边潮湿的泥沙,“阿爸说,这是规矩。”
鹿正康点点头,还是去望海,左手边的赤星礁石就像是火塘子一样,给他带来了暖色的光,虽然并没有真实的温度传递过来,可在红色里,所有人都会觉得闷热,刚好,冲淡了蓝色的夜。
鹿正康身边总是不冷不热的,这种温度很舒适,余东放松下来,解开跪坐,一屁股坐在鹿正康身边,伸着细长的双腿,让海浪轻轻拍打足趾。
“师父,你好像有心事。”
鹿正康愣了一下,吃惊地看着男孩,“心事?很重吗?”
“还行吧……”余东咕哝着,其实他说出这话就有些后怕了,只是巫祝这个人格外好。
“哼哼,”鹿正康半是叹气地笑了笑,他总是喜欢笑的,哪怕是惆怅的时候也在笑,“修行上,有没有什么疑难?”
余东挠头,“我每次闭上眼睛,就看到红色的河,然后,我就游啊游,总是坚持不了多久,就被水淹没了。”
鹿正康点点头,“还可以,看来你自己本来就有一些根器。”
其实,这些天修炼下来,鹿正康发现自己的天赋真的很不错。在练气期,最开始修炼其实是很快的,他六天就修成两枚法印,似乎很快就能攒够十八印。
限制修士在一个境界滞留过久的因素,在前期,很大情况是气海的容量。
根器好,气感好的修士,气海容量天然就大,可以容纳更多法力,而有些修士,炼一两道法力就把气海填满了,想要更进一步,就得另辟蹊径,不论是苦熬式的修炼,还是用秘法扩充气海,抑或用邪道滋生法力,都不是轻轻松松的工作了。
鹿正康炼十八印,其实做好在这个阶段磨蹭十几年的准备,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修炼到第几印就会达到上限。
修真者的高级阶段,身躯都不是血肉结构了,在体内构成一套完善的生命维持系统,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路子,也是人身向天身过渡的阶段,演化内宇宙,气吞山河。总之,到那时候,法力的容量才会扩张到挥洒如意的状态。
在此之前,根器真的很重要。
鹿正康倒不是在为这些忧愁,他就是享受天地的美色,顺便,阐发一下人生感慨。
余东见师父心情不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下头,嗫嚅着,也说不出话来。
海的潮汐,依然很好看,鹿正康凝望着,一边欣赏,一边慢慢给余东解释:“《赤河行法》是便宜法门,多多观想,内气自生,等到灵机通透了,你也就正式入门了。现在,你得多吃饭,余蝾会帮你们的,以后我看海产之类,是够吃,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每天睡两个时辰就好了,酉时就可以开始观想,在丑时前,不准睡觉,等以后熟练了,整晚都可以观想,比睡觉更养人。”
“是,师父。”
“小子,很多事情我先告诉你,免得以后你心智都成熟了,入了邪就拉不回来。我传授的法门,都是可以走杀道的,你杀人,抽血,法力会源源不绝地积累,很快就能破境,不过,我得告诉你,不要追逐杀戮,也不要因为杀戮,去扭曲自己纯真的性情。”
“师父,我不懂。”
“你看到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孩,你杀了他,吸他的血,可以增进修为,不过这个小孩不讨厌,也不讨喜,就是一个简单的路人,有父母宗亲,一家人幸福美满,你会选择杀他吗?”
“不会的!”余东有些急切。
鹿正康嘿嘿笑,“没事,这种道德困境以后你会遇到很多很多,我也不是一定要求你当善人,这世上,谁都想做一个施虐者的,不过,顺从本能的快乐,往往是低级的,我希望我的传人,都能放眼在更高级,更有尊严的活动上。孩子,你怎么看待死亡?”
“什么?”男孩茫然无措,他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些长篇大论。
“嗯,不着急,以后,我们的故事还很长,咱们可以慢慢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