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禹秋站在校医院门口,保健室在二楼,她在这边迟疑了一会儿,就看到自家体育老师晃悠悠从医院挪出来。
“高老师好。”毛禹秋抬手打招呼,脸上的油光迎着夕阳混得像是食堂的大肉包子。
“噢,你是那个……”体育老师搔挠着自家圆润松软似戚风蛋糕的肚皮,他嘴里重复“那个”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认出毛禹秋,“,同学也是来找小鹿的?我记得你们好像是同班。”
【毛禹秋:不认识我,却知道我是鹿正康的同学吗?这是什么鬼回答。】
“对。”毛同学笑得大方,神似大肉包子上多了三五道褶儿。
“你找他是什么事啊,噢,对了,要是按摩推拿的话你来晚了噻,我是他今天接待的最后一个,马上他给自己小女朋友按完就走了,你要是有事儿就赶紧找他,不然就真真儿迟了。”体育老师大力盘弄自己的啤酒肚,就像拉面师傅在甩面团。
【毛禹秋:听你这话说的,鹿正康是在做什么限时促销活动吗?还有老师你的口音怎么像是在东北住了三年又去川蜀深造过似的?你不是本地人吗?!】
“谢谢老师,方便说一下他在几号保健室吗?”
“十二号,呃,现在应该在十一号,你去了随便问护士就行。医院这块儿他都熟。”
“老师再见。”
“再见,那个谁,下次体育课我肯定记着你。”体育老师眯着眼睛,努力透过那一层青春期顽固的油光看清学生的脸,但他失败了,只记得这光很浓,很油,很像肉包里流出来的汤汁在食堂灯光下的晕质,让人的嘴都被口水糊住说不出话来。
【毛禹秋:我谢谢你啊?】
小姑娘冲进医院,没有了阳光干扰,在冷光灯下,她的脸看起来清爽多了。
走到二楼,她数着数,十一号保健室,关着门,她凑在黑色密封玻璃门的观察口上往里偷看,鹿正康正站在床边为苏湘离放松脊背,男孩很认真,女孩侧着头,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话,听不到声音,但能看出,双方都很安适。
【毛禹秋:这种老夫老妻的既视感是什么情况?】
鹿正康略略侧头,看到了在门外张望的毛球同学,他连忙挥挥手,感应门无声划开,毛禹秋正对着鹿苏二人,三颗小脑袋面面相觑,突然就有种三堂会审的奇妙严肃感。
鹿正康连忙要去迎接,才走两步,手就被苏湘离抓住了,她喘着气,扶着鹿正康坐起来。
毛禹秋看到这亲昵的架势,刚生出踏入的勇气,猛地又忍不住踟蹰起来。
苏湘离笑嘻嘻的,大力挥舞手臂,“毛球你来啦!”
“你好啊苏苏同学,没打扰你们吧?”
毛禹秋不动声色地走进保健室,偌大的房间被一张张暗绿色的帷帐割分,医疗器材被堆积在角落里无人问津,只有偶尔会有机器人过来清理,这样的地方,真安静,有一种隔离于校园的静谧感,就像在夜晚的喧闹深林中,伫立着无言的石台,适合在这里说些体己话。
哇,这就是传说中甜甜的恋爱吗?毛禹秋看着眼前的青葱男女,苏湘离大方爽朗,一把搂着鹿正康的肩膀,表情不自觉地欢喜又温柔,而鹿正康只是懒散又放肆的模样,像一个邻家里爱逗趣的大男孩,他们二人都是彼此的归宿呢,否则怎么会有这样安宁的姿态。
所以说,“鹿头同学找我有什么事情?”
鹿正康搬来椅子,三人就坐,“是关于班长的,原本我们在商量组建乐队,而她应该是练过架子鼓,但那不是重点。”
“……”【毛禹秋:不是重点?真的假的?分明一听就知道你想拉她进乐队啊。】
鹿正康一脸严肃地盯着毛禹秋,突然发现阳光从保健室的窗户投射进来,照在她的脸上,脂光四溢,仿佛那传统名菜三不沾,他忍住心里吐槽的念头,“呃,我发现班长好像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了,她的性格大家都知道的,很倔,那天我在她背后说话,她第一反应就是肘击。”鹿正康摸着自己的手肘示意。
毛禹秋点点头,油光也跟着恍惚起来,她脸上暗淡的青春痘在浆糊似的光晕里滑动,就像激光笔的红点在一碗脂香肥美的鸡汤上漂移,“对的,她不喜欢有人悄悄靠近。”
苏湘离歪歪头,“为什么鸭?”她柔顺的马尾轻轻拂过鹿正康的脸颊,惹得他抿嘴一笑。
【毛禹秋:歪头都下意识往鹿头同学的肩膀上靠,妈耶,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变成电灯泡了,我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嗯……不清楚,可能和她家里有关吧,你们也知道,现在很多单身家庭的,离婚率毕竟那么高。”灯泡同学犹豫着回答道。
这句话说出来,一时间三人都有些感触。
现在的离婚率,真的太高了。
单身家庭数量每年的增长率都在提高。
现代人是难有持久爱情的,如张英轩的父母那样的其实是少数,一方辞世,另一方还能爱着她,其余的家庭,分离就是分离,今生都不会再见。
鹿正康的家庭还算美满,但他不知道这样的幸福是否能一直维系,亲戚中离婚的也不少,而一旦聊起这样的话题,气氛就会很沉重,尤其对孩子们来说父母的事情,如何能由他们置喙。
就像万青的那句歌唱的,“渔王还想继续当渔王,而海港已经不知去向”这种无力的悲哀,其实谁都有体会的。
毛禹秋和苏湘离缄默着不再说话,鹿正康见状,心里有再多疑问也难再叙言说。
“今天就这样吧,要不?”鹿正康语无伦次。
毛禹秋摇摇头,“你们是想组乐队,那班长肯定是好人选,她的架子鼓是专业的。不过我不知道怎么帮你们劝她,她不喜欢打架子鼓。”
不喜欢,那就是有阴影,既然不喜欢还那么厉害,对孩子来说,原因当然也很明白。
苏湘离了然,“我也不喜欢芭蕾。”
鹿正康见她们把目光转向自己,顿时一愣,嗫嚅道:“我也不喜欢,呃,形式主义?”
“这个谁都知道。”毛禹秋耸耸肩,“其实学校还好啦,不会给你太多奇奇怪怪的任务,反正这种事情你都交给我的嗦。”
鹿正康非常感动,看向毛球同学的目光,就像在打量一块被供在神龛里的卤鸡腿,耀眼的油色都闪烁着圣洁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