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生长的野草,已有了些颓色,梅花坞中却依旧花开烂漫。
梅花坞中,被人植满了可以药用的四季花卉。
生活于坞堡中的顽童,每日扑蝶嬉闹,却没人故意折损这些花花草草。
娇柔细长的玉簪花,被几个身着蓝色小裙的丫鬟们摘进了竹篮。
直到篮子内喇叭形的小花冒了尖,丫鬟们才脚步轻盈地离了花丛,转身走进药味浓郁的小室,接着又咚咚当当运起了药锤。
陈子凌站在走廊中,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随着一首平庸的诗词咏罢,仰起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净。
很是豪迈。
坞堡二楼的走廊上,正爬扶着一个坡脚的年轻人,他叫吕俊茂是此处坞堡堡主吕智的儿子。
陈子凌五天前打伤的便是此人。
想到双方之间的恩怨,吕俊茂牙关紧咬,狠狠握了握拳头。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对这个赵家弃子这么客气。
“公子不必生气,我看他就是小人得志,走了狗屎运罢了,等他离开坞堡,您再暗中派人收拾他!”
身边的护卫发现吕俊茂面色难看,忍不住小声劝解道。
吕俊茂点了点头,想到过段时间对方就会沦为断手断脚的废人后,胸中恶气才算消减了少许。
陈子凌扭头望向对面的吕俊茂,恰看到二人面色不善地看向自己。
“这酒不错,吕公子要不要喝一杯?”
陈子凌反转过酒杯,朝吕俊茂挥了挥手。
“赶他走!必须尽快赶他走!”
吕俊茂一拳砸在面前的木栏上,嘭的一声轰断了三根儿臂粗细的横木。
如此大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不少人目光,众人大惑不解地看着走廊上断裂的栏杆,有些意外究竟是谁让吕少爷发了这么大的火。
陈子凌没想到吕俊茂对他这么敌视,无奈地摇了摇头,“太年轻,太冲动,比你老子差远了!”
五官敏锐的他,自然听到了二人之前的对话。
或者说对方根本就没有刻意回避他。
这里是梅花坞,陈子凌只是个外人,就算吕俊茂做出过分的事情,也丝毫不担心会有什么大的后果。
他之所以没有明目张胆乱来,主要还是他老子吕智,前几日敲打了他一下,警告他不要乱来。
至于钱小猗的真实身份,则被吕智隐瞒了下来。
如果吕俊茂知道他口中的‘妖女’其实是他小姑,对面的‘赵朴’辈分上高他一大头,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钱小猗听到动静,一把将陈子凌拉进回了房间,回头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吕俊茂,朝他嘻嘻一笑。
感受到对方的古怪目光,吕俊茂很自然将二人的举动看成了挑衅。
“你们等着!”
吕俊茂回到房间后,嘭的一声关上了厚实的木门,低头对身边的护卫交代了几句。
护卫听着吕俊茂的吩咐吓得缩了缩脖子,战战兢兢道:“吕少爷,这件事要是被堡主知道了,小的这条命就没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事成之后,本少爷定有重赏!”
吕俊茂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怀里拿出一个粉色小瓷瓶一把塞进了他的手里。
……
厚实的门窗一关,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钱小猗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墙壁,没有发现什么孔洞、掩人耳目的字画之类的东西,这才将目光盯在了陈子凌的身上。
这个男人她越琢磨越觉得神秘,总觉得他这些年的一举一动,都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吧,你们叶家到底想做什么?”
钱小猗和他面对面坐着,笑的有些魅惑。
“师妹,你问的问题怎么这么奇怪,我们叶家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赚银子。”
陈子凌撇了撇嘴,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
钱小猗有些失望地横了他一眼,“如果我不了解你,你这样告诉我,我一定会相信,可是现在我一个字都不信。”
“救济灾民是叶家动了善心,结交皇长孙是为了找靠山,捉拿南庆皇族是为了自保。”
钱小猗气呼呼地撅了撅小嘴,柔声一叹,“现在我才发现,原来这些都是假象。”
“假象?”
陈子凌被茶水呛了一下,接过她手里的绣帕擦了擦自己嘴角后,大惑不解地看着面前格外认真的钱小猗。
他伪装的很好,举动和神态都是自然的反应,只有陈子凌自己清楚,他的后背已经被对方惊出了一层冷汗。
“对,假象。”
钱小猗直视着陈子凌的双眼,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你本可以让皇长孙平安返回大兴,但你让他留了下来,这是为什么?”
不待陈子凌回答,钱小猗秀眉微蹙,继续说道:“其实是你要去南庆,对不对?”
陈子凌本想摇头,可是看到对方那双似乎已经看穿自己的大眼睛,只好点了点头。
钱小猗得意一笑,双手举起陈子凌的茶杯,凑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赈济流民是为了扩大叶家影响力,建设钱庄将来能够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留在莫州城的缇骑死伤惨重,缇骑司和魏国边军产生隔阂,魏帝也会猜忌燕王,身处险境的皇长孙更加觉得自己岌岌可危,而解开这些难题的关键就是东夷叶家。”
陈子凌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从没想到喜欢赚钱的钱小猗,居然研究起了谋略,而且还鬼精鬼精的,简直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
“我们叶家这样做不是很正常嘛?”
陈子凌尴尬一笑,心里存了些侥幸心理,很想知道她到底猜出了多少。
钱小猗摇了摇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脆声道:“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可你把南庆皇族,和叶流云也算计了进去,恐怕你这次去南庆正是为了此事。”
“师哥,你不止算计了魏国,还算计了南庆,到底要做什么?”
钱小猗定定地地看着他,眼底带着丝忧虑。
一个商贾竟想影响两国朝廷,决定数十万士族的荣辱!
这件事说出去,估计没人相信。
但这件事却是事实,所以钱小猗很担心将来东夷叶家会遭到反噬。
其实她开动自己的脑袋,大胆想了三天,依然小看了某人的野心。
她不知道,其实就连西部胡族,也早已被某人算计了进去。
陈子凌深深吸了口气,不得不承认面前女子的智慧超出了他的想象,对方猜的没错,他确实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这些事,并不是什么散发着血腥味的阴谋。
他只是顺势而为,想要以更加平和的手段为他喜欢的人,赢来一个相对和平的生存环境。
尤其是对两国百姓来说,这并没什么不对的。
钱小猗虽然猜出了他的一些心思,但是陈子凌却不想坦白自己的想法,所以并没有接着和她谈下去的想法。
有些事情告诉她,未必是什么好事,反而会增加双方的危险。
二人居住的房间三面都是由坚硬的石块砌成,只有厚实的木门旁有扇方形小窗。
轻柔的风碰在木窗上,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声响。
陈子凌手指一动,绕在指间的一根银针,巧巧射进了木窗的缝隙之中,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当二人冲出房间,才发现外面并没有什么人。
陈子凌看着廊柱上不停颤动的银针,伸出将它拔了下来,“奇怪,难道刚才我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