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凌和皇长孙南下的当天,五柳镇上也有一对主仆正在收拾行装,做好了远行的打算。
青衣小童轻轻关闭院门,双手提起地上的大书箧,背在身后。
一米出头的身子,硬是被白色书箧挡了个结实。
若是他夜晚出来,定会被蹲在门口看星星的幼童,当成竹林间的鬼狐精怪。
小童缀在牛车后快速走着,身后留下了一道笔直的脚印。
尖细的喘息声,从书箧下传了出来,似乎他正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牛车内的人,丝毫没有提下来稍歇的意思,举起一杯茶啜了一口,继续将心神放在手里的古书上。
怡然自得。
看到精彩处,男人眉毛翘了翘,代替了赞叹和笑声。
青壁牛车避过热闹城镇,独行于林间垄上,吟讴声中大有仙风道骨,名士风范。
若是有人听到主仆二人的对话,一定会纠正自己的错误看法。
暮色时分,林间河边。
中年男人拿出一只长锋狼毫,在一张写满人名的字纸,上一连画了二十几个红圈。
吹了吹墨迹,男人将字纸交给了小童,一脸从容,“韩山童,去将这些君山会的人杀了。”
小童兴奋地接过字纸,舌尖在红色刮骨刀上舔了舔,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声音阴冷,“先生放心,山童一定将功赎罪。”
转过身,小童身子一弓,双脚在地上用力一踏,呼啸着跃上树梢消失不见。
男人从锅中夹出一块白嫩的鱼肉,放在嘴里尝了尝,心情大好,自言自语道:“鱼要有鱼的自觉,哪怕长再大,也不要试探鱼主人的底线,否则,结果只有一种。”
将鱼肉放在调好的酱料中蘸了蘸,又是一口吃下,男人赞叹一声,“膘肥肉嫩,味道不错。”
“钱小小,你要不要来一口?”
扭头看向青壁油车,男人斯文一笑,温柔的眼神竟和叶轻眉有些相似。
车厢内一只大木箱子按照某种规律响动了几下,被称为钱小小的人委婉拒绝了男人的好意。
“见外了——”
男人清冷一叹,蹲着鱼肉走进车厢,打开一只黑色铁箱子,将鱼肉一口口塞进了对方嘴中。
箱子内的人长发凌乱,脸色惨白,状似厉鬼,双手双脚扭曲成了麻花,显然曾经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钱小小干瘪的肚皮,不一会就鼓胀了起来,铜算盘哗啦一声滑落身侧。
此人长得白白胖胖,身材健壮,名字却很小巧秀气。
他是钱小猗的父亲,也是君山会的四位幕后头目之一。
暗中指点天下,呼风唤雨的日子没有给他带来多少乐趣。
回忆起这些年的过往,反而是在东夷城开当铺,大兴卖脂粉的闲散日子最有意思。
想到这些,钱小小肥胖的脸颊抖了抖,笑的有些无奈。
“当年我将你从南庆带来魏国,待你一向不薄,为何你会为了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背叛我?”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一脸不解。
钱小小呵呵出声,目光坚定,脸上没有任何悔意,“先生……错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平静如常。
像是一位天真的学生,勇敢指正年老固执的教书先生,说他刚才读错了字,念错了文章。
不出意外,最后总是天真的一方承受怒火。
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脑袋,嘭嘭作响,宛若惊雷。
钱小小鼻端,眼角流出道道鲜血,方才吃下的鱼肉,混着尖利的骨刺,重新卡在了喉管之中。
铁箱子轰隆关闭,发出一声巨响。
一只红铜小炉重新放在了上方,咕嘟咕嘟煮起茶来。
……
……
缇骑们看着天色提前扎下营房,不多时,一堆堆篝火相继生起。
随着队伍的行进,完整的城镇越来越少,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众人干脆在野外休整。
陈子凌打开车厢下的木板,从中抱出一个劲装女子。
钱小猗趴在车厢内,享受着陈子凌的按摩服务,嘴里忍不住轻呼一声,“别动,别动,不要碰我的腰,啊——”
“不碰怎么帮你舒筋活血,你这个样子到了南庆不要说帮我,说不定我还要赔你一笔医药费,养你一辈子,不划算。”
陈子凌一边说着,手里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双手在她的肩背和腰肢上来回按压着。
起初钱小猗还觉得疼痛难忍,被他按压了几个来回后,直觉浑身舒坦,酥酥麻麻一身轻松。
“别停,继续,我躺在下面颠的骨头都散了架,你这个做师哥的一点也不心疼我,净出馊主意。”
钱小猗说着柔软的腰身扭动了一下,主动翻过身来。
陈子凌没有理她,抓起她的两只手臂上下揉捏一遍,双手移到对方纤细的腰身上时,很自然地避了过去。
拍了拍她的膝盖,脱掉黑色步靴,陈子凌看着钱小猗那双莲花般白嫩的双脚,特意在她的脚底摸了一下。
软软的,没有任何老茧。
“师妹,就你这皮娇柔嫩的样子,还敢自称逃跑高手?”
陈子凌伸手揉了揉钱小猗带着可爱弧线的脚弓,又捏了捏她脚上的十只染了粉彩的‘蚕宝宝’。
“怎么?你不信?”
钱小猗乜斜着眼睛抬头看了看他,感受着脚底的痒意,双腿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不要再摸我的脚了,我怕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还没帮我按腰吧。”
陈子凌翻过她的身子,抬手在她挺翘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你懂什么,脚底穴位最多,要不是过段时间会用到你,你那双臭脚我还不愿意碰呢。”
钱小猗气呼呼哼了一声,小声反击道:“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你不用过意不去,既然这么勉强,以后就不要摸我的脚了,连身子都不要碰我。”
她挣扎着就要起身,似乎是被陈子凌的话伤了心。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此刻之所以心乱如麻,陈子凌无意中的一句话,也只是那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整件事说起来,还要从她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份信说起,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暗示。
钱掌柜让她立即前往南庆隐姓埋名,与身边所有人断绝一切来往,甚至还不让她主动联系自己。
钱小猗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她今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
读来读去,她总觉得这是那个男人最后的遗言。
这个世界上她只有钱掌柜一个亲人,今后她要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了。
即便她不怎么喜欢那位胖乎乎的男人,总觉得他对不起自己和母亲,可他这次真的要死了……
想到这点,钱小猗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别动,我向你道歉,不是臭脚,是奶香味的脚行了吧。”
陈子凌双手将她压了下来,小声解释着。
钱小猗不理他,继续委屈地哭着,陈子凌一时手忙脚乱,被她弄得不知所措。
女人的哭向来具有很大的杀伤力,尤其是漂亮活泼的女人突然失声哭了起来,站在她面前的人,总会觉得一定是自己那里做错了。
何况这件事,似乎真的是因自己而起。
陈子凌更加自责起来,像哄小孩子一样,帮她擦着鼻涕和眼泪。
钱小猗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脚,以及脚上的那双手,渐渐止住了哭声,低头在陈子凌的肩膀上轻咬了一口。
“师哥,对不起。”
钱小猗瓮声瓮气,突兀开口,娇小的身子依偎在了陈子凌的怀里,像极了耍完性子,继续撒娇扮可怜的幼童。
“什么?”陈子凌眨了眨眼睛,很配合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只要怀里的这个大宝宝不耍性子,不要说配合她接受道歉,就是抱着她举高高都可以。
钱小猗犹豫了一下,在他耳边小声解释着,“我和你一起去南庆,其实不是为了帮你,只是利用你离开魏国。
今后我们可能也不会再见了……这几天其实我一直在骗你。”
陈子凌帮她擦了擦眼泪,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老气横秋道:“没事,少了张屠户,还有李屠夫,师妹你安心去吧,没有你,师哥照样行。”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骗你?”
钱小猗握了握粉拳,被他这句话堵得心里很是难受。
“为什么?”
陈子凌幡然醒悟,两眼大睁,定定地看着她。
“原来你一点都不在乎我这个师妹,我还是在车厢下待着吧。”
钱小猗吸了吸鼻子,原本的伤感被他硬是憋成了愤怒,转身就要回去躺尸。
陈子凌得意一笑,将她拉回自己的身边坐了,一脸认真,“既然你想告诉我,我就听一听,说不定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通过钱小猗的话他已经有了些判断,能让一个小财迷放弃自己的产业,带着几张银票就走,这件事一定格外紧急。
陈子凌将她的靴子脱了下来,抽出鞋垫,从中拿出了厚厚一叠银票,笑骂一声,“你可真是个财迷,魏国的银票在南庆花不出去,也要随身带着,让我说你什么好?”
钱小猗瘪了瘪嘴,用手在他身上掐了一下,“原来你这些天,一直在配合我演戏。”
“一个随时做好逃跑打算的人,会穿增高的靴子吗?”
陈子凌将银票塞进了她的怀里,蛮横地将那双莲花小脚放进了怀里,继续帮她揉按起来。
“钱小猗,我虽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既然你恳吃这么多苦,也要和我一起走,就说明这件事一定很不寻常。”
“如果你不说,我绝不会多事,既然你想告诉我,说明对我这个便宜师哥,还有些信任,能帮,我自然会帮。”
钱小猗双眼微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陈子凌的面部神情变化,心中五味杂陈。
按照陈子凌的说法,若是今天她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恐怕今后双方再见时,也会形成不小的隔阂。
无论双方关系如何亲密,一旦没了信任,也只能称为熟悉的陌生人罢了,可以喝茶闲谈,却不可能交心。
对方遇到大麻烦时,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就是另一方最稳妥的选择。
钱小猗将自己的来历细细和他说了一遍,也解释了自己离开的原因,陈子凌没有任何犹豫,很直接就答应了帮她寻找钱掌柜的事情。
“你难道就不怕给你们叶家招来灾祸?”
钱小猗惊讶地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她觉得这位便宜师哥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既然这样说了,很大可能就会这样做。
陈子凌点了点头,心想这点麻烦算什么,就连这个世界上地位最尊崇的存在,他也准备杀一杀。
麻烦总是躲着,也不可能解决,既然如此,干就完了,怕个锤子。
“你是不是想让我报答你,甘心做小?”
钱小猗秀眉微蹙,挺了挺自己的胸膛,暗蓝色的劲装下露出一道充满诱惑的弧线。
俏脸羞涩,像是天真无邪的浣纱姑娘;眉眼如画,波光流转,又像是久经人事的青楼女子。
妖媚和清纯集合一身,实在是让人有些吃不消。
“师妹,你想多了。”
陈子凌移开自己的视线,转向一边,尴尬解释道。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如何拒绝你呢。”
钱小猗轻吁了一口气,用手在胸前拍了拍。
“师妹,你下去躺着,我要休息了。”
陈子凌有些眼晕,帮她穿上靴子后,低声催促起来。
钱小猗没了心结,不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一脸不情愿道:“今晚你在下面,我要在上面。”
“依你。”
陈子凌觉得是自己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和她争执,到了白天还不是自己高高在上。
躺进车厢下的夹层后,陈子凌闻了闻两侧的清香,从被窝中翻出了几大包吃食。
瓜子、干果、点心、桂花糕,还有装着酸梅汁的皮囊,……
陈子凌按了按下方软软的锦褥,这不像是受罪,这货挺会享受啊!
在下方摸索了一下凹陷的部位,陈子凌终于知道钱小猗的腰疼是怎么来的了。
弓着身子趴在这里偷吃,她腰疼成那样,这一路上是吃了多少东西?
难怪动不动就将自己赶下马车,说要出来方便。
“知世郎,知世郎,皇长孙请你过去……人呢?”
一位身穿黑甲的缇骑,看了看空荡荡的车厢,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转身离开。
钱小猗肘部撑着身子罩在了陈子凌的身上,二人呼吸相闻,狭小的夹层内有些暧昧。
感受着脸颊上温热的气息,陈子凌侧过了自己的脸颊,很不凑巧恰和钱小猗扭向了相同的方位。
双唇闪电般一触即分。
“你轻薄我?”
钱小猗将嘴巴在陈子凌身上蹭了蹭,摸索着凑到他耳边小声嗔怒一句。
“误会。”
陈子凌亦是小声和她耳语了一句。
“我不管,你要负责。”
钱小猗气呼呼地说着,软软的身子不由自住压了下来,主动亲了他一口。
“师妹,你不要轻薄我。”
陈子凌心中默念静心经,终于将体内的邪火压了下来。
钱小猗:“……”
车厢一空,过了一会,木板下传来了钱小猗幽怨的声音,“坏师哥,真是个禽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