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送来衣服和帽子,我把他打发走了之后便装扮起来。
衣服宽大,足够藏剑,这点很合我意。我把帽檐压得很低,半张脸埋进衣领里,照了照镜子,已经完全看不出那个满身泥土、傻里傻气的小乞丐模样。
神秘、冷酷,还有点风度翩翩,估计紫衣漂亮姑娘乍然看到我,也认不出来。我对自己这身装扮很满意,藏好剑和银子,出门来到秀水镇的大街上。
天色已暗下来,街上没人注意我。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对于别人的隐秘或古怪行为早已司空见惯,事不关已,谁也不愿多管闲事。
秀水镇上的建筑物从外观上看都很简陋,大多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似乎在告诉人们,这个镇子存在了许多年,以后还将存在许多年。房子都建得不高,但占地面积很宽,格局也差不多,基本都是四面高墙围着一个小院,可能是为了避风沙。
这个镇上的居民不事生产种植,多以商业为生,所以房子的用途大多是供人栖息的客栈,这是秀水镇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存的最大理由。每家客栈基本上都提供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但是,镇上仍然有专门的赌场和妓院,这也是镇上最活跃最赚钱的行业。
金城赌坊位于秀水镇中心偏北,坐落在官道边,并不难找。号称镇上最大的赌场,场面远没有万方客栈那么宽敞,里面嘈杂、混乱,乌烟瘴气,流动着一股邪恶的活力。
我走进去后,发现自己这么处心积虑地乔装改扮,似乎有点多余,因为没有人会看我。当然,也许有人在暗处窥察这一切,因为忘情的人脸上,通常能看到内心的真实。师父曾经说,以赌观品,醉酒观德。一个人在赌桌上的表现,往往能反应他的人品。
每个赌客对这项活动都很专注、沉迷,下注之后,他们旁若无人地手舞足蹈,声嘶力竭。许多个衣着暴露、处处若隐若现的女人穿梭于各个赌桌,却基本都被人视而不见。
桌上开出了结果,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大声咒骂,还有人兴奋狂笑。我看到有几个家伙趁着空档,伸出手在女人身上放肆地抓摸,眼睛仍然盯着身前的银子,却能准确地将袭击目标锁定在女人的屁股、大腿、腰间、胸部。
受袭的女人尖叫、调笑,声音故意提高了八度,不是反抗,更多的是在炫耀快感。
女人娇笑道:“讨厌,这么用力。大爷你今天彩头好,赏点银子让我买件衣服嘛,你看我穿得衣不蔽体的。”
一个猥琐男将一小块银子塞在女人胸前沟线间,淫笑道:“银子可以赏,衣服不准买,大爷就喜欢看你衣不蔽体。银子拿去买点丰乳肥臀的补品吃。”
另一个猥琐男笑得更大声,说:“小翠,等会你一丝不挂到我房里来,大爷我开心了,赏你更多银子,明天你买啥都行。”
女人笑骂:“你个王八蛋,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出手又那么小气,咒你输个精光。”
一群赌鬼轰然大笑,纷纷说:“对对对,多咒他几次。让他赢点银子在这里得瑟。”
前一个猥琐男笑说:“小翠是我的,你小子敢跟我争?人家对我可是一心一意,你抢得走吗?”
后一个猥琐男也笑道:“哟,老情人呀?可你们的情并不比金坚吧?你看我面前这堆银子,还不够小翠移情别恋吗?”
前一个猥琐男不服:“得意什么?银子只是暂时寄存在你这里,一会还指不定是谁的呢。下注,下注,看最终鹿死谁手。”
然后,男人们又低头专注于赌桌,女人们端着酒杯、茶壶和点心,继续在赌桌间游走,胸前和腰间都塞着大小不一的银子。
我心想,这里的人解除了所有道德上的束缚,不需顾及自己的形象而装模作样,什么下流话都能脱口而出,汪洋恣肆,痛快淋漓。
不知道这算天堂还是地狱。
我在里面转了一大圈,每一种赌术都不懂,只有一种称为骰子的东西看上去比较简单,以开出的点子太小论输赢。我掏出三锭银子,不声不响地站在骰子赌桌边,旁边人很自然地给我让出了一个位置。
看了几圈之后,我随意选了个点数,扔出一锭银子,结果赢了。我把赢回来的银子藏起来,仍用自己带来的银子随意下注。
也不知过了几圈,三锭银子全部输了出去,而我自己身上则多了几锭大小不一的别人的银子。然后,我悄悄离开赌桌,站在别人身后仔细观察我自己银子的去向,以及庄家和旁人的动静。
一个女人走过我身边,递上一杯茶,娇笑道:“大爷这么快就收手了?见好就收,你是这里赌博心态最好的一个。喝杯茶吧,醒醒神。”
我吃了一惊,心想你怎么知道我赢了?难道你在旁边观察我很久?这么说我的行藏已暴露?更让我大吃一惊的,是觉得这个说话声音很熟悉,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有我熟悉的人?我接过茶杯,慢慢转过头,半张脸仍然埋在衣领里,目光从帽沿下探了出去。
我看到了早晨一丝不挂睡在万方成床上的小姑娘。我记得她自称阿红。
她现在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裙子,又短又窄,下面伸出一双婷婷玉立的长腿,上面露出锁骨和深深的沟线,令我不敢直视。
她脸上媚态可掬,笑容属于职业性的,没有更深的含义,从她的眼神里,我觉得她应该没有认出我。这点发现让我暂时放了心,她说我赢了也许只是职业性的说话技巧,并非专门观察我得出的结果。
我没有说话,向她盘子里扔了两块银子,然后转过头分开两个赌客钻了进去,只听到阿红在身后娇声道谢:“谢谢大爷,祝你福星高照,财源广进。”
我心想,这个阿红不知来自哪里,年纪不过二十岁,早上躺在万方成的床上出卖肉体,晚上流连于赌场出卖色相,这是一种多么混乱不堪的生活。
早上我从万方成刀下将她救出,叫她远离此地,没想到她不但不离开,还明目张胆地在这里抛头露面。也许她没地方可去,而留在这个镇上,她只能把色相和肉体当成商品卖给男人们。
秀水镇名字优雅,却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男人们到这里来,能够消费的,大概只有女人。
很长时间里,银子在桌上来回翻滚,没人对我的银子有特别反应。我知道,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耐心,所以一直站在旁边不依不饶地盯着自己的银子。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满脸疲惫的中年男子瞟了一眼银子底部的鹰图案,原本无神的两眼突然放光,神情立即紧张起来。他将银子藏进袖子,趁人不注意退出赌桌,可能要离开了。我立即转身跟着他。
但他没走出大门,中途转向一个性感女人,将银子交给她,使了个眼色。
这一次我又吃了一惊,接过银子的女人正是阿红,她不动声色地朝门口走去,一直走出了赌场。
怪不得阿红不离开此地,原来她并不是个普通的妓女,还肩负有神秘的使命。
我现在觉得,秀水镇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万方成,五个客商,紫衣姑娘,还有面前这个漂亮性感的烟花女子,谁都让人猜不透。甚至感觉,这个赌场里的每一张狂喜或沮丧的脸面背后,都深藏着各自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有那个店小二,他动不动就拉皮条,是否也在借机打探别人的隐私?
我跟了出去。
天色已晚,不知什么时辰,街上基本没人走动了。大多数客栈或餐馆没打烊,门口挂着昏黄的灯笼,把大街上照得诡异深沉。阿红出门时顺手拿了件深蓝色长衫穿在身上,包得很紧,这让她从背后看上去不像是个烟花女子,而更像是个夜行的江湖人物。但她走路有点鬼鬼祟祟,眼睛四处乱看。
从她的步法和神态看来,似乎并不会武功。我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尽量沿着暗影的地方走,但确保能听到她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在赌场上我是个生手,虽然赢了银子,那是凭运气,但跟踪别人我自信绝对是个高手,没有几个江湖人物能比狐狸和野狼更机敏,更何况前面只是个普通的女人。
阿红拐了几个弯,走过几条街,最终在一间很不起眼的小店面前停下,将银子交给里面一个低头忙碌的老者,换回几锭更大的银子。
老者低声问:“哪儿来的?”
阿红答:“金城赌坊。”
老者再问:“看清楚是谁拿出来的没有?是不是早上那个傻小子?”
阿红答:“没有,你也知道,赌场里人多手杂。但肯定不是早上那个年轻人,因为我在赌场没见到他。不过,输出这锭银子的人现在还在那里,没人出来过。”
老者命令:“回去再盯着,不但要查出银子的来源,还要注意有没有可疑的人出入。”
这个小店是卖零用杂货的,后面也有个院子,不过规模并不大。黑暗中看过去,整栋房子有点像废弃的民居,杂货店应该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似乎目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个地方就算不是归无情与五大护卫的住处,至少也是他们在镇上的联络点。
刚才那个赌场中认出银子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不太像是聚鹰帮的人,可能是他们临时雇佣的眼线,而阿红可能是许多个眼线的接头人。也许镇上每一个娱乐场所或客栈,都有他们的眼线。
需要雇佣闲人为他们服务,说明聚鹰帮在这个镇上势力确实不大,也证明万方成所言不虚。若不是为了追查银子的去向,还有寻找那件神秘的东西,聚鹰帮是不会出动这么多高手到这里来的。那么,当初“塞外四杰”往这里逃窜,可能主要是为了躲避聚鹰帮的人,可是,为何后面差点追上他们的,却是吴智及其所带的七个剑客?吴智他们与聚鹰帮又有没有关系?
赌场再次流出有聚鹰帮标记的银子,归无情可能又会赶去追查,至少会派人去。这么一来他们力量分散,对我而言是找到紫衣姑娘的最好时机。
在他们对话之时,我在黑暗中绕到院子侧墙边,伏着静静地等待。现在阿红转头准备离去,而老者抓起银子消失在里间。
我有点踌躇不决,到底是回头跟着阿红呢,还是盯着这老者和这栋房子的动静。现在看来阿红知道聚鹰帮很多事,可能比万方成知道得还多。而这栋房子里肯定有聚鹰帮的重要人物,可以对此事发号施令,也许紫衣姑娘也被关押在里面。
但是,我的犹豫不决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突然发生了意外。
阿红刚迈开脚走出两步,店内突然窜出一人,手上一把剑直刺她的后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