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傅池春贬低金穗的话,姚长雍一句都不敢说。
觑着金穗的脸色,姚长雍径直说了下去,脸上有种奇异的扭曲:"关于平妻的事情,黄姑娘其实不用忧虑,太后欲要傅池春的女儿主持我们府上的中馈。太太允诺我,太后忘了这回事便罢了,要是真下了旨,太太绝不会答应,那傅家女儿即便进门,我们也不会把她当姚家人看待。太太这些年主持府中中馈,黄姑娘该明白我的意思。"
姚长雍提及"傅家女儿"时,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嫌恶。
金穗拧眉,姚长雍是说,姚大太太不放权,傅家女儿只能当个花瓶、炮灰?可不管傅家女儿是不是炮灰,会不会被姚大太太记恨、整治,最膈应的人应该是她吧?
而且姚长雍口中的"我们"明显是把傅家女儿排除在外。
姚长雍说罢,紧张地望着金穗,只要傅池春的女儿不死,姚太后九成九会把她塞进姚家来,这种事影响最深的自然是金穗。
只见金穗脸上十分平静,没有半分气恼,只是拧着眉深思,似被他抛过来的问题难倒了似的。
姚长雍不由地忐忑了,活这么大岁数,他第一回以忐忑地心情望着一个女孩,等着这个女孩给他下判决。
金穗心中五味杂陈,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这个傅家女儿明显是傅池春派来恶心姚家人的,傅池春管不到她的死活,姚太后远在天边,可以说,任由姚家人揉圆搓扁。可是,不管姚家人怎么不待见她,傅池春如何拿她当弃子,不管她是死是活,这个不相干的人会一辈子是世人眼中姚长雍的妾室。
原以为对姚长雍不过只是心动,可是越是设想有这么个人卡在她和姚长雍之间一辈子,她心里越是难受,犹如有一只手在揉搓她的心,她心底讽刺地朝自己笑了笑,事到如今,与姚家退亲已经不可能了,两家连成亲的日子都选好了。
她可不是电影电视剧里的渣男渣女,为了所谓的真爱,一面穿上婚纱礼服,一面在心里思念情人,一面谋划或者期待在婚礼上逃婚,直到牧师问"你愿不愿意"的时候,才幡然醒悟自己根本不该穿上这身礼服。
人无信不立。在婚礼上逃婚是把双方的伤害放大到最大化。
姚长雍此刻告诉她有个傅家女儿将来要横插进他们的生活,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无异于在婚礼上对她说:嗨,金穗,咱们之间将来有个不能打死的小三儿!
可是,金穗知道这件事怪不到姚长雍头上,她在最短的时间里平静沸腾的心湖,感觉这种沸腾直达心肺,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从很久以前她就有认知,姚长雍会只有她一个妻子,但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现在,就让她接受现实吧。
她拉了拉唇角,缓慢而略显轻松地道:"姚公子,大太太对我的疼爱、照顾,让我受宠若惊。傅池春是姚公子的杀父仇人、杀兄仇人,我相信姚公子的话。"
姚长雍松了口气,傅家女儿将来在姚家的地位只会形同虚设,进了姚家后,过个几年,弄死她便是了,遂真诚地保证道:"黄姑娘,傅家女儿只是太后赐下的女子,不管是平妻,还是妾室,碍不着黄姑娘半分,我也不会让她有机会打扰黄姑娘。她跟我,跟黄姑娘,除了一个名分,不会有任何瓜葛。"
金穗点了点头,又说道:"贵府的意思我明白了,姚公子,嫁入姚家后,我会按照老太太的心愿做事,尽我最大的努力辅佐姚公子。我只有一个心愿,希望姚公子能保证我爷爷的安全,姚公子该晓得,我爷爷被藏宝赌坊盯上了。"
姚长雍初时一喜,渐渐品出不同的味道来,脸色缓缓地沉了下来,声音压抑:"我是黄老太爷的孙婿,半个孙子,保护黄老太爷是我的责任,我会不遗余力地去做。可黄姑娘和话是什么意思?"
"姚公子,我爷爷对我有多疼爱,想必姚公子很清楚。在贵府老太太上门提亲前一天,我爷爷曾经去过贵府,与姚老太太谈过。爷爷同意我这么早出嫁,就是因为藏宝赌坊的百般试探和袭击,爷爷怕我遭到藏宝赌坊的毒手,故而,不顾脸面地上门求亲。"金穗说起这件事,心里还是有些疼,黄老爹这辈子因为她而强忍的屈辱太多,"我能为爷爷做的事情太少了,唯有答应贵府明年二月的婚期,以姚府的势力保护我爷爷的安全。"
姚长雍不敢置信地望着金穗,眸中半是怒火,半是震惊。
经过北阳县那次,他以为金穗和他的心情是一样的,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他觉得自己是个笑话,细细想来,金穗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过特别热烈的感情。只有他忙前忙后,甚至在梦里假想金穗是喜欢他的,现实中的金穗从未流露过喜欢的情意。
姚长雍的理智差点被心里的想法劈得四分五裂。
金穗知道这话伤人了,但也不愿此刻跟姚长雍再生嫌隙,将来姚长雍有多少女人是将来的事,现在嘛,有句话说得对,把握现在,展望未来。
想了想,金穗粉色的唇轻启,说道:"姚公子,从北阳县回来之后,爷爷再没跟我提过招赘婿之事,爷爷尊重我的意见才有上姚府提亲之行。那时候,我并未察觉藏宝赌坊对爷爷有那么深的恶意。只是后来婚期提前到明年,爷爷没跟我商量过,就和府上定了婚期。"
说罢,她轻轻转过脑袋,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用迂回的语言表达感情。姚长雍被她方才的话伤得体无完肤,他眼中的惊怒没有刻意掩饰。金穗想,姚长雍是真的喜欢她的。
既然未来之日不可期,她只能握住现在,那么,她就好好享受现在吧。
因她转过头,便没发现姚长雍在咂摸出她这番话的意味时,犹如被判了死刑的犯人突然被无罪释放。姚长雍微微闭眼,暗道,这是还没及笄的少女么?他姚长雍也被人执于鼓掌之上的一日,果真是报应不爽,谁让他欺瞒她来着?
得了这回的教训,他此后真不敢欺骗金穗了,说话大喘气,真会死人的!
姚长雍经历过一回从地狱飞到天堂的惊险,顿时对自己今天的失态不满意了,他也不是非要金穗对等的感情,只要金穗有一点愉悦他,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就成了。
什么至死不渝的爱,那是话本子里的东西,姚长雍压根没概念。
寂静的室内缓缓地流动着尴尬的气氛,姚长雍此刻最想做的是握住金穗的手,感受实实在在的金穗,好容易忍住了,他静默片刻,轻咳一声,扬声唤道:"巫秀,让小二送壶热茶上来!"
巫秀应诺,等春满楼的掌柜亲自热情地送上热茶,给两人各沏了一杯,笑眯眯道:"姚公子,这是我们东家请二位的茶,月光女神。请姚公子和黄姑娘慢慢品尝。"
春满楼的掌柜暧昧地看了眼两人,不过,他不敢冒犯女眷,只匆匆扫了一眼金穗,心下有些纳闷,这位黄姑娘倒是瞧着面善?
金穗和姚长雍听了这话,又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
姚长雍温和道:"还请掌柜的替我向赵东家道谢。"
春满楼的掌柜退下去后,姚长雍总算不那么尴尬了,解释说道:"月光女神是云贵名茶,极为稀有,产量极少。春满楼的东家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招待我们了。"
"哦。"金穗应了一声,闻了闻茶香,小心地尝了一口,道,"我是第一回吃这茶,以前倒是听说过月光女神的名字,却从未喝过,难怪市面上没有呢。"
姚长雍不禁问道:"黄姑娘喜欢月光女神?"
金穗心里一动,姚长雍数次问她喜欢什么,好像要迫切地把她喜欢的东西全捧到她面前似的,两人相处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姚长雍送给她的东西的确都得了她的喜欢。
金穗微微叹气,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情怀,不由地暗道可惜,可惜她不是真正的十三岁少女,没有那样炽烈的感情可以来燃烧了,岁月的磨砺,让她即便心中有爱,也只是缓慢的涓流。
难怪姚长雍方才那么惊怒,她真的不是对他没感觉。
"既然是稀有的品种,若是经常喝,就只能当做普通茶叶了。姚公子,我的确喜欢月光女神的味道,但也喜欢碧螺春,毛尖,普洱等等别的茶。"金穗认真地道,她从农家来的,并不期待奢侈的生活,在双庙村的那一年,让她养成了生活简朴的习惯。
姚长雍有些失望,想着,金穗真是好养活。
金穗颇为好笑,她是"博爱"了一点,姚长雍应该觉得庆幸才对吧。
尝了半盏茶,金穗满足了对月光女神的好奇,拿出自己制定的计划:"姚公子,藏宝赌坊的东家藏头露尾,我不敢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