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搅得金穗脑袋越发昏沉,前世今生如浮光掠影,一会儿是父母在殡仪馆抱头痛哭,一声又一声地呼唤她的小名"萍萍——萍萍——",一会儿是黄老爹跳进水里,水下水上地不停唤"穗娘儿"。
她吵得脑子里沉甸甸的,身子时而轻飘飘的,时而沉重得像被大石头压在什么地方不能动弹,还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拉扯她下坠,她的身体包括她的灵魂恰恰好地卡在了一个壳子里,挣脱不得。
就在半睡半醒间,她听到翠眉小声呼唤她,说着什么,她清醒的时候敏感地发觉周围多了好几个人。
"婶儿们,嫂子们,我们姑娘才刚眯一会儿,你们瞧一瞧,是我们姑娘的福气,可不值当瞧这久的。外面的爷们儿我们老太爷一个人顾不上,我又是个做不得主的,厨上的事,还烦劳婶儿们嫂子们多多担待。"
翠眉站在金穗床前,遮挡住她一大半的视野,对几位妇人行了个屈膝礼,话说得不软不硬。
几个妇人不是蠢笨至极的人,自然听得出她话里话外都是请她们出去的话,心里窝了气,但见翠眉脸上犹带泪痕,为的是床上那个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小姑娘,她们也说不出狠话来。
其中嗓子尖利的妇人撇了撇嘴,打量翠眉通身,嘴角一弯,抢在别人前头说:"翠眉闺女,你这话说的不对,外面的事自有爷们儿做主,咋说你是黄家的奴婢,哪有一个奴婢做客人主的理儿?你跟着黄姑娘她娘读过几年书,可别打量我们村儿里的妇人不识字儿!就在这小小的双庙村,主仆之分还是有的!"
翠眉起初是恼她声音尖利,恐她吵醒了金穗,后来竟听她把主仆都拿出来说事了,眉头拧得更紧,心想着,即使讲主仆之分,她跟这村妇也算不得主仆,黄家的地儿哪里容得她撒野。
想要开口争几句,又恐吵了金穗,更是不想与这妇人做口舌之争。翠眉正是为难的时候,那妇人的儿媳妇拉拉她袖子:"老奶奶,我们是来看望黄姑娘的,你跟一个奴婢说啥?"
她淡瞥一眼翠眉,眼底含着淡淡的不屑,虽不明显,却看得翠眉心里火气更旺。
另一个年轻媳妇出来打圆场:"花大娘,就像你媳妇儿说的,我们是来瞧黄姑娘的,人也瞧了,黄老太爷一个人在外面忙不过来,我们左邻右舍的,总要出去帮把手。"
翠眉感激地看一眼年轻媳妇。
年轻媳妇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瞟了一眼翠眉护在身后的金穗,只看得到被子里隆起一个小包。
翠眉的奴仆身份被挑破,脸上红了一片,不敢再说话,指望年轻媳妇周旋。她们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金穗还没有转醒的迹象,她心里有些着急,担心金穗的病情反复。她心里担忧,脸上就带出了几分,一双红肿的眼睛充了泪水,看起来泪盈盈、可怜兮兮的。
花大娘眼睛尖,一眼看出来,心里暗喜,语重心长地对年轻媳妇说:"小全媳妇儿,你话里的意思我明白,翠眉闺女为黄老太爷担心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是担心归担心,翠眉姑娘,"她转眼看着翠眉,眉头略皱,拉着她的双手道,"我也是为你好,话才说得重了点。你不会怪我吧?"
翠眉手被她粗糙的手捉着十分反感,她强忍着不适,低眉顺眼地说:"花大娘是为我好,我心里感激,之前我那话也有错儿。哪儿敢怪花大娘呢?"
"这就好,这就好。"花大娘拍拍她的手,刚才的不快烟消云散,接着说,"翠眉姑娘啊,我说话不中听,但说的是不是在理儿,你仔细想过了,若真的没半分道理,你再与我分辩。"
她媳妇知道婆婆的话痨病要犯了,但婆婆说话她插不了言,又因为婆婆看重一个奴婢,还正儿八经地与那奴婢说话,心中更加不快,便给小全媳妇儿使个眼色。
小全媳妇是个嘴皮子利落,性格爽快的,知道花大娘肯定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恐翠眉在这么多人面前丢面子,便率先站起来道:"花大娘,厨房里有道汤离不了我,眼看宴席要开始了,我要先去准备准备。"
黄家没有管事的女主人,唯一的女主人年纪小,还躺在床上,里面的内务由翠眉一把操持着,她是个奴仆的身份,又是个要强的,自然有人看不过眼。小全媳妇暗自好笑,什么奴仆不奴仆,黄家都没把翠眉珍眉的身份挂在嘴边上,偏偏不相干的人要"打抱不平"。
这才是没理儿。
其他人也找出诸如上茅房、做菜、待客等等借口先行离开。
此话正中花大娘下怀:"你们年轻,能跑能动,都去忙吧,马上阳河村的人要过来了。到了我们双庙村,我们就是主,他们是客。黄秀才家才搬来没几年,亲戚少,我们隔壁邻居的多帮帮忙。别怠慢了客!"
她年纪不是最大的,用这种口气说话,遭了好几个白眼,花大娘也不在意,挥挥手让她们关好房门以免鞭炮声吵到黄姑娘休息。
不一会儿,一屋子婆婆媳妇都走光了。
翠眉的手还在花大娘手里,她哭笑不得,转头看了一眼金穗,金穗双眼闭合,见她没有被吵醒,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自家姑娘病重到什么田地,要不要通知老太爷再去请大夫。
她心思翻涌,花大娘只管捡自己的话说:"翠眉,你是个娘娃儿,还是黄秀才家的奴婢,黄秀才两口子没得了,只剩下一老一小,你有没有想过,你明儿如何过活?"
"自然是跟着老太爷,伺候我们姑娘。"翠眉想也没想地回答,对这老婆子十分厌恶。花大娘的男人是村长的堂兄弟,在他们一辈堂兄弟中排行最长,花大娘便仗着辈分常常窜东家走西家,说长道短的。
花大娘叹口气:"唉,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黄老太爷年纪大了,前儿的跳水救他孙女儿,我看他身体不太好,只是强撑着罢了。而且,你们家姑娘的病可不轻,说句不好听的,活不活得过明儿的还难说..."
"花大娘,我敬你是个长辈,可不带这么诅咒我们姑娘的!"翠眉断然打断花大娘的话,脸上带了愤怒,眼底掠过一丝嫌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