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第二天,李逸带着礼物来到了两位师父家里,简单的讲了一下这趟欧洲之行,李逸将那篇张瑞图和王铎合作的作品拿了出来。
“咦?张瑞图的字?”
胡瑾泉一眼就扫到了落款,凝神细看片刻之后,用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两笔,笑道:
“小逸这下怕是又捡着大漏了,这篇字不贵吧?”
李逸点了点头,三幅真迹外加一件老仿一共花了他100万欧元,这个价格看似不低,但实际上,就算全部按照真假难辨的作品上拍,这四件,拍出200万可能会有点困难,但100万肯定是打不住倒是真的。
“这篇字有点问题,恐怕并不是一句简单的真迹就能解释的……”
胡瑾泉正待再说,钟皓晴忽然插了一句,然后就拿起放大镜,仔细的盯着那枚模糊不清的钤印看了起来。
“华夏书画史上,以道人为号的文人墨士多不胜数,不过,在张瑞图之后,以道人为号,又是四个字的书画家却不是很多,差不多与他同时代的倒是有两个,正好还都是相当有名气的书法家……”
钟皓晴拿着放大镜一会儿看看笔迹,一会儿看看那枚钤印,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说着自己的推理。
“你是说这个钤印?那又能说明什么?”
胡瑾泉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李逸却已经在心中惊呼了起来,果然不愧是师父,一下就把握到了重点,看样子,这篇书法的秘密在她眼里多半是无法遁形的。
“说明什么?呵呵,你来看这几个字。”
胡瑾泉接过放大镜,仔细的看了看钟皓晴指出的那几个字,皱着眉头问道:
“你想说什么?”
“呵呵,你看这紧挨着的两个字,它们的用墨都不同……”
胡瑾泉也是书法的大家,钟皓晴这句话只说了一个开头,他就一下明白了过来,
“没错,没错,按照常理,一个字写完再写另一个字,两个字的墨迹必定会有所不同,但怎么样也应该是前一个字比后一个墨迹更重。但这上边却是后一个比前一个稍重。这种情况要不就是重新蘸墨了,要么就是换笔了,可看前边这字的墨迹,却是没必要这么做。”
胡瑾泉激动的仿佛机关枪一样,一下把道理说了个通透,李逸则一下子愣住了,亏他还是之前就知道了这是两个人合作的作品,才一门心思的想从笔迹上找出差别,没想到居然在墨迹上有这么大的破绽。
“如果是一处地方这样,还可以解释为出了意外,可是,你指出的这几个字,却每一个都是这样,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篇字不是一个人写的!嗯,抱着这个结论再来看字,确实是能看出一些细微的差别……”
李逸在一边也伸头看了看那几个字,那几个字都在诗句的末尾,要不是这样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是,那墨迹的区别实际上真的很小,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
但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如果说自己不在意没看出来,经人提醒之后还看不出来的话,就枉称书法家了。
“嗯,这么看来,应该是一人一字交替写下来的……这么说,两个人是在比斗了?”
胡瑾泉拿着放大镜,先从诗句末尾开始看起,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前倒推着研究,笔迹的细微差别再加上规律推理,一下就搞明白了这篇书法的秘密。
说完,他把注意力又集中到了那个不甚清楚的钤印上,沉吟了一下,说道:
“刚才你也说了,和张瑞图差不多年代,以四字道人为号的有两人,应该说的就是傅山和王铎了,而且这两个人的字和张瑞图一样,都是以奇倔狂逸著称……这是王铎的字!这个钤印是痴仙道人!哈哈哈哈,果然厉害!”
看到胡瑾泉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钟皓晴哈哈一笑,瞟了李逸一眼,
“小逸,今天你第一个就把这幅字拿出来,是不是存了考教师父的心思啊?你这个孩子,胆子还真是不小!”
“嘿嘿,那个师父,我也只是猜测这有可能是两个人合作写就的诗句,可是我拿不定主意啊。对了,师父您怎么知道就一定是王铎而不是傅山呢?”
“呵呵,人有年龄,字同样也要年龄。无论是字还是画,最终表达的都是书画家的心声,所以一个人不同的年龄阶段,其字迹也不同的。这篇字,应该是张瑞图晚年所写,所以笔迹老练但锋芒反而略藏。反观另一个人则不一样,应当是正值壮年,用笔用墨虽成熟,但心志却不一样。”
“这三个虽说是同一时代,但张瑞图比王铎大22岁,比傅山大的就更多了,应该有30多岁吧?”
“37岁!”
“是啊,这样张瑞图老的时候傅山应该正当年轻,先不说有没有这份笔力,只是心气就应该要比这字表现出来的更高更飞扬一些。而那时王铎却正值壮年,所以这肯定是王铎的字!”
“而且,当时王铎张瑞图二人都被人拿来和董其昌并称,有南张北董,南董北王之说,所以两人互相不服气比试上一番还是很有可能的。”
胡瑾泉说顺了嘴,干脆把他看到的都讲了出来。
“你看,一般的合作作品,应该是一人一句,而且并不会刻意追求字迹一样,可是这一篇却不一样。这一篇不但字迹无比相像,而且一字一换,这已经是在贴身肉搏了。所以我猜测,这应该是两人约好了,都没有用字迹最惯用的字体去书写,可是书法里的味道却是藏不住的,而且他们也不敢藏,因为谁藏谁就输了……”
胡瑾泉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字画啧啧称奇,
“这篇字,越看味道越浓啊,看来两个人都是拼尽全力了啊,不得了,不得了,价值连城啊!”
对于李逸的鉴定水平,钟皓晴比胡瑾泉了解的更清楚,看到自己家老胡一时兴奋,居然班门弄斧讲了这么多东西,忍不住有点无奈的看了李逸一眼,没想到却看到他居然会听的津津有味,不由一愣,随即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孩子,还真孝顺,这是在哄着老胡呢!
可是,她根本没想到的是,李逸是真的听进去了。因为他虽然拜了她为师,但因为他的鉴定水平,她反而很少给他讲这些方面的东西,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说的更多的反而是他的书法。
所以,虽然李逸平时鉴定书法作品也都是从意境、笔迹、墨迹这几个方面着手,但听到别人这么系统这么严密的鉴定一件作品却是第一次,不容易啊……
看到胡瑾泉爱不释手的霸着作品不放,钟皓晴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指着李逸带来的另一幅卷轴问道:
“那一幅是谁的作品?”
“呵呵,是一幅仿唐伯虎的作品,不过应该是明仿,所以也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李逸将从弗郎索瓦那里买到的那幅唐伯虎的仿作拿过来,摊开到了茶几上。
“嗯,这幅画确实是画的不错,最少也有唐伯虎六成的功力,难得的是确实是一幅明画……这次去了这么长时间,就这么点儿收获?”
钟皓晴拿起放大镜,仔仔细细的看完了画,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盯着李逸说道。
她很喜欢李逸的这种举动,这就好像是小孩子在外边得了好东西,然后得意洋洋的拿到父母面前献宝一样,这都代表着孩子对父母的亲昵。
“哪能啊,还有个大家伙,不知道两位师父有没有兴趣,就放车上没拿上来。”
“哦?什么东西?”
胡瑾泉低头研究了半天,只是隐隐觉得这幅唐伯虎的画作不真,却不能像是李逸和钟皓晴这样直接就下了断论,正有些气馁,听到还有东西,不由问道。
“一个明代的戗金云龙纹朱漆盝顶箱,个头还不小……”
李逸一边说着一边给守在车上的谷枫打电话,让他把箱子送上来,至于怎样才能揭出来里边还藏着更加珍贵的宝贝,他早就安排好了。
他在考虑把盝顶箱带回国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要是还像原来一样,一点破绽都没有,只怕是谁也发现不了里边的秘密,所以他在决定了在国内打开之后,就在箱子的顶盖上做了手脚。
他在箱子顶盖衬里构成夹层的那块木板边缘,轻轻的划开了一道长长的缝隙,一般人要是不注意的话,会以为这是一处因为保管不善而造成木料的翘边,但他相信,钟皓晴虽然并不擅长鉴定古代家具,但以她的眼力,仔细查看的话,一定会发现这个破绽。
而且,就算是她发现不了,他也可以在一旁引导,只要装作无意间引起了老太太的疑心,那么,接下来他就可以大包大揽,反正不过是一层衬里的木板,就算是破坏了也不影响木箱的价值。
很快,箱子就被谷枫送了上来,和胡瑾泉只知道惊叹木箱的精美和保存完好不同,心细如发的钟皓晴果然没有让李逸失望,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可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