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杰和马烨快速浏览那份文件，都微皱眉头。文件看似字数很多，其实归根结底，中心思想就一个：

发誓此次会面的内容和情况对外保密，绝不泄露，否则甘愿受协会处罚。

原来是一份保密协议。李隆杰和马烨都是对这种事情守口如瓶的人，即使不签字也不会泄密。但突然有这么一份正式的保密书，叫他们心生疑窦：到底是什么会面内容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呢？

两人刷刷签字。

工作人员继续带路，一路来到别墅门前。

“请二位进吧，六位长老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工作人员推开厚重的大门，门上镂刻着凌乱而精细的花纹。

别墅并不大，木地板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吱响，显然已有一定年头了。走进去只感到一股热浪，还有松木的香味。

巨大的红砖壁炉，里面的木柴正哔哔啵啵地燃烧，热气和松木香都是从那里面溢出来的。壁炉旁摆了六张椅子，老年人身边常见的躺椅。

苍颜白发的老人们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躺椅上，最右边是熟悉的面孔，邵谦修。除了邵谦修，其他几个老人都看上去老的快要死了。

是真的老的快要死了。李隆杰和马烨走南闯北许多年，也算见过世面，可还是被眼前的老人们吓到。他们的脸上皱纹多的简直数不过来，几乎被层层叠叠的皱纹压的看不清五官，老年斑多的像麻子，皮肤都呈现一种病态的惨白色。仿佛在水里泡坏的烂肉，又像是毫无血液流过的风干皮。

老人们都戴着小型的呼吸机，手指上和脖颈上都连接着检测心跳的设备。穿着厚厚的白衣，衣服的质感竟然类似于宇航服，鼓鼓囊囊的。可能是某种维生设备。

李隆杰和马烨啪地立正，给六位长老敬礼。如果放在古代，以六位长老的权威，他们应该咕咚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礼都不为过。

“这五位长老的身体状况你们也看见了，一阵风就能带走的人，最年长的已经有201岁，最小的也有121岁。所以只能这样全身披挂地见你们。”邵谦修开口，说出来的话叫人觉得不可思议，但看看眼前的六个朽木般干瘪的老头，似乎有非常有可信度。

“你们后面的墙上有个开关，按一下能弹出来小椅子，摘下来坐吧。”邵谦修又说。

马烨和李隆杰转身，墙上果然有一个圆形的白色按钮，一按，机簧声音响动，显然是触发了某种机关，墙壁自动凹陷进去。看来这装置是许多年前建成的，如果是最近一段时间装上的，肯定会用噪音很小的电动装置。

片刻后，凹陷的墙壁里推出两个木头的小凳子，李隆杰和马烨取了，坐下。其实他们觉得坐着还没有站着舒服。在长老们面前，坐也是一动不敢动的军姿坐，两个人颈椎和腰都不好，开始还舒服，端坐时间久了后背会很痛。同样的时间军姿站要舒服的多。

“今天让你们来，主要是五位长老想认认你们的脸。”邵谦修表情慈祥，语气却又带着严肃，“还有就是问问你们的意见。”

马烨和李隆杰没有说话，实在是不敢随意插嘴，只是用目光注视着邵谦修，询问“什么意见？”

“最近几周，天气转凉，很多老人撑不住先走了。协会的长老席空缺了一些席位。”邵谦修平淡而略有伤感，说出的话叫马烨和李隆杰都浑身剧震，“因此，需要一些新的长老。你们意下如何？”

“感谢诸位长老，但……我个人觉得并不适合……”马烨说话都有些迟滞，他罕见地舌头发硬打结，实在是这个消息太惊人了，自己和李隆杰两个未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人竟然要被选为长老，这感觉就像幼儿园大班的儿童被送进研究生班里去，无论是能力和年龄，都太不匹配了。

“感谢长老们的垂青和信任。但我附议，我和马烨并不能胜任。我们都太过年轻了。”李隆杰也马上说。

邵谦修轻轻摆手。马烨和李隆杰立刻噤声。

“年龄小又怎样？”

“岳飞，政和四年，十二岁。从陈广学击技，一县无敌。”

“康熙，12岁登基，14岁亲政。”

“甘罗，12岁拜上卿。”

“霍去病，十八岁被武帝拜为骠骑将军，19岁指挥两次河西之战，歼灭和招降河西匈奴近10万人。”

“亚历山大，16岁代父管理马其顿，18岁在喀罗尼亚战役中全歼希腊最强军队，20岁开始东征西讨，统一希腊，横扫中东。”

“抛开历史人物不谈，我多年前亲眼见过的许多战友，年纪轻轻，坚定果敢，饱经战阵，军功章挣了半胸膛。”

“所以，你们真的年龄小吗？不小了，可以独挡一面。”

马烨和李隆杰都瞪大眼睛，没想到邵谦修会用这些历史上妖孽神仙级别的奇才来比喻他们。虽然只是一种夸奖之词，但能让长老如此夸奖，确实叫人受宠若惊至极。

“协会的长老，说实话连我都认不全。但我能明确告诉你们的是，不要觉得挂着个长老的名号就是老年人，很多末位的长老，确实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长老最早是协会对于德高望重者的尊称，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和协会的不断进步，长老发展到今天，只是一个掌握大权的职位名称罢了。从二十岁的长老，到二百岁的长老，都有。”

“觉得必须要白发苍苍者才能坐长老位，是你们年轻人的臆测和假想。德行配位。老人里也有能力不足的，年轻人也比比皆是英才。”

“马烨，李隆杰。经过长老们长期的观察，你们两个人，意志坚定，品德高尚，忠于协会，热爱人类，能力强，无过多世俗羁绊，已经非常接近一个合格的长老所需的条件。”邵谦修缓缓发话，“唯一的缺点是经验不足。但经验不足，有时反而是最不是缺点的缺点。你们可以暂时坐比较末位的长老位子，慢慢积累经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李隆杰和马烨下意识地还想开口推辞，他们实在是毫无准备，不推辞不行。

但邵谦修何其精明，闭着眼就看得出来他们在想什么。立即开口打断，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如果你们想推辞的话，请用除了年纪小之外的其他理由。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就最好领命上任吧。”邵谦修顿了顿，“几位长老平时都是在休眠仓里躺着的，为了你们这事，费事八交地起来，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很是疲惫。你们早些答应，他们也好早回去休息。”

李隆杰和马烨对视一眼，都觉得无奈又惶恐。按他们俩本来的想法，肯定是不能坐长老席这种烫屁股的位子。他们想都没想过会遇上这种事。

可是邵谦修都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了，又是一通不留余地的狠夸，简直无脑吹捧的台词，又是把前五位长老搬出来压着。这时候再不答应确实显得顽固和不识抬举了。

“那感谢长老们的信任。”马烨从椅子上站起来，后背笔挺，啪地敬礼。

“晚辈愿意效劳。竭尽全力。”李隆杰也从座位上跳起来，站姿如同标枪。

“这就对了。”邵谦修满意地点头，随后把手伸到后面，按动墙上不起眼的某个小按钮。

门开了，工作人员走进来。怀里抱着两大摞装订整齐的A4纸，分别发给李隆杰和马烨。又递上两支钢笔。

“这些是新任长老需要签署的文件，一式两份，一份你们自己保存，一份交给我。”邵谦修悠悠地介绍，不紧不慢，显然非常熟悉这套流程，这种签署仪式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总共要签60次名。快签吧。签完把自己那份带回去，仔细阅读上面的内容三遍以上，最好能背下来。”

马烨和李隆杰二话不说，开始哗哗哗地签字。两个人从来没有连续签过这么多次自己的名字。签着签着都有些恍惚。

每签一个名字，都意味着有更多的权利被赋予到他们身上，同时也意味着更多的规矩枷锁被套在脖子上。这就像登山，越是爬的高，空气越稀薄，越是累和危险。

漫长的签字，房间里静的只能听见三种声音，壁炉里柴火熊熊，发出呼呼的风声。老人们悠长嘶哑的喘息声，如同撕裂的鼓风机在缓缓扇动。还有沙沙的写字声，如同有爬虫在沙子上跑动。

马烨率先签完了字。等了一会儿李隆杰才签完。原因很简单，马烨的名字笔画少。

工作人员从两个人那里各收走了一份文件，另一份留在他们怀里。

马烨和李隆杰起立，敬礼。

“那么这件事就算结束了，也可以说正式开始了。”邵谦修满意地点点头，又扭头看向旁边几位老的快死的长老，“你们有什么话要赠与我们的年轻人么？”

马烨和李隆杰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几位长老，等待教诲。

但，几个老人都像是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长达十秒。

终于，为首的一位老人轻轻张口，说了一个单词。

“ANAΓKH。”

两个人都静静等着，以为还会有第二个单词，但许久后，长老不再说话。他送给两个新上任年轻长老的话，竟然只有一个短短的单词。

而且这个单词还含义不清。李隆杰非常茫然，他刚考过英文八级证书，有能和欧美人流利沟通的口语，却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马烨似乎听懂了，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

“那么再见吧。马上过年了。新年快乐。”邵谦修说了结束语。

“长老们新年快乐。”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却没意识到这句话其实连带着也祝愿了自己，他们的身份已经分别从“龙级”和“准龙级”专员晋升为协会长老。

走出别墅大门时，门口的工作人员立正向他们敬礼。进门前，工作人员和他们还是平级，再出门，已然是上下级关系。权力的交接在短短几十分钟能完成，发生在几乎无人知晓的小屋里。

李隆杰想起进别墅之前签署的保密协议，略微思索，这才明白为什么要保密。

从屋里的情形能看得出来，虽然名义上邵长老仅仅是六号长老，但实际上已经是协会真正的第一人。前五名长老都老的已经神志不清，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仪式都是精神抖擞的邵谦修主持的。连签署的文件都是交给邵长老保存。这已经是一种类似古代控制皇帝的情形。

直升机还在原地等待。李隆杰和马烨穿越草地，跳上直升机。螺旋桨马上开始旋转。两个人发现他们被没收的手机已经放在了座位上。打开就能看到全球定位。随着他们权限的提升，这个地方不再是秘密地点了。

“对了，我想起来一个事。”李隆杰抬头问马烨。

“什么？”马烨问。

“刚刚长老给我们说了一个单词，发音是ANAΓKH……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李隆杰问。

“希腊文，直译的话，就是一个词。”马烨说，“命运。”

“命运？”李隆杰流露出茫然的神色。

“对。”马烨点头，眼神里也有困惑，显然他也对长老赠予他们这个词汇感到不解。

许久，李隆杰叹气，“长老肯定不会是胡乱说的来糊弄我们的。可能许多年后，我们会明白这个词背后的含义吧。也可能……永远不会明白。”

马烨也点头，看了看机舱门瞭望窗外面的夜景，又看着李隆杰，开口：

“我前年外出公差时，在酒店房间的电视上，偶然看见一部电视剧。你知道我这个人是很少看电视剧和电影的，所以那部电视剧我没记住名字，也不认识演员。”

“但是那一段，有几句台词我印象非常深刻。”

“是什么？”李隆杰好奇地问。

马烨说：

“有些事，我们知道，我们知道。”

“有些事，我们知道，我们不知道。”

“有些事，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