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乐听说过许多的葬礼。
有人葬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草长莺飞,洁白的墓碑一排又一排。有人葬在家族的坟地里,高耸的坟包一个紧挨一个,像密集的丘陵。有天葬,尸体置于高山上,天上飞来的秃鹫群会将尸体啄食干净。有水葬,尸体绑在木筏上,随河水漂流到远方,食肉的鱼群一路尾随。还有火葬,推进焚化炉里一烧了之,或者在沙地上支起旺盛巨大的篝火,灼烧三个小时的时间,只剩灰烬为止。
今天又见到一种葬礼。准确说是一种埋葬的地点。在海滩上。
何知乐坐在高高的褐色礁石上,在迎面的海风中眺望远方,那里正在进行一场葬礼。礁石下方就是黑蓝色的大海,白沫层层叠叠地起伏。
几百米外,大群穿黑衣的人聚集在沙滩上,他们胸前别着白色的小花,女士们的礼帽带着黑纱,神情肃穆而哀伤。天阴沉着,云层翻滚着铅灰色,似乎随时会下雨。白色的海鸥在水面上低飞,发出凄惨的鸣叫。
今天是阮春唐女儿的葬礼。来了许多人。阮春唐的故交,他女儿的好友们,还有lpt的大群员工担任警卫。阮氏秋恒作为lpt的主人,也作为阮春唐的妹妹,下令lpt歇业一周。重要的人死去了,所有娱乐活动都要暂停,以表哀悼和悲痛。
“阮春唐的女儿小时候非常喜欢海滩,每天都要来海边捡小贝壳。长大了也依然喜欢,周末她会穿着长裙来,赤脚站在沙滩上吹海风,裙摆飘摇。阮春唐决定把他女儿埋在海滩下。这样她可以一直在这里看海。”
尹梦诺不知何时来了,在何知乐旁边的石头上坐下,也望向葬礼的方向。她今天穿了黑色的西服,手里拿着一只白菊。
“你不过去参加葬礼吗?”何知乐有些诧异,尹梦诺拿着表达悼念的白菊花,怎么不过去献花,反而远远的待在这里和自己一起旁观呢?
“你怎么不去?”尹梦诺转过头来看着何知乐。
“我……我先问的,你先答。”何知乐鸡贼。
尹梦诺没说话,她奉承能暴力解决绝不逼逼赖赖的原则,伸出手来拧何知乐的耳朵,左转360度,右旋360度。
“投降!投降!我说!”何知乐捂着耳朵,脖子快扭断了。
“说吧。”尹梦诺缩回手去,面无表情。眼角眉梢却都有憋着笑的样子。似乎很得意。
“我就是不好意思过去。羞愧又窘迫。”何知乐说,“一来我们去晚了,没来得及救走阮春唐他女儿。李隆杰打开浴室门时,我看见里面都是水汽,凶案肯定才发生了几分钟。如果我们快一点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个葬礼。二来我不认识阮春唐他女儿,也不认识葬礼上绝大部分人。我真心实意觉得这事可惜,但不能去坟前献花,就在这里远远地参加全过程吧。”
“该你了。你怎么不过去?”何知乐扭头看着尹梦诺,等她开口。
“理由同上。”尹梦诺淡淡地说。
“你这也太敷衍了吧。”何知乐忿忿不平,激动起来,措辞恶劣,“我掏心窝子给你说话,你居然放了个屁给我?”
尹梦诺不多说,又伸出手去要揪何知乐的耳朵。何知乐早有防备,一个战术后仰躲开了。
尹梦诺先是一愣,没想到自己会失手,按平时她的性子肯定要抓一把手边的石子丢过去,教会何知乐在自己伸手拧他耳朵时要老老实实,但今天不比往日,她心情灰色,没心色打打闹闹,于是只是淡淡地竖了个大拇指。继续眺望海滩上黑色的人群。
黑色的车队在海滩旁的公路上出现,车身上飘动着白色的流苏,清一色的宾利,由远及近,缓缓停下。大批黑衣的护灵队下车,有人抬出棺材,那口棺材居然被漆成了海蓝色。黑衣人们庄严肃穆,扛着棺材,平稳地走向海滩边人群聚集的方向。
“因为女儿喜欢海,所以棺材漆成蓝色?”何知乐问尹梦诺。
“对。”
何知乐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心想阮春唐一定非常爱他的女儿。他没有把女儿当成死人枯骨来看,而是当她依然还活着。今天不是葬礼,只是像每个周末一样带他女儿来沙滩吹海风,那口蓝色的木箱也不是什么棺材,而是可以漂流的小船。
“给你讲讲阮春唐的故事吧。”尹梦诺忽然说。
“好啊。”何知乐一怔,随即说。
“讲之前有一件事我必须做。”尹梦诺说完,未等何知乐反应过来,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耳朵,左旋360度,右转360度。
“你就是个女流氓!”何知乐捂住耳朵,哀嚎。
“安静安静,讲故事了。”尹梦诺龇牙咧嘴地笑,忽然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