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上空的夜色昏暗下来,暮霭沉沉,远方灯火映照出贾琮长长的影子,以及巷弄、胡同口墙壁屋檐、树木的影子。硕大的正阳门城洞内里,大门已经关闭。
锦衣卫提督衙门、步军统领衙门的官兵守卫两侧,如钉子般站立不动,前大街少有人敢靠近,提督衙门在正阳门内里,午门前左侧。
京畿的治安、防卫自是全国最严,正阳门以内属于皇城,再里边是紫禁城,层层包围,皇帝亲手掌军,什么轻功水上漂、降龙十八掌,对于京营军队都没用。
目下已经过了门禁时辰,即使有皇帝手谕,也不能开门,太祖太宗定下的规矩,祖宗之法不可违,为的是保护这些统治者的安全。
“这一点疏漏了,我又不是当官的,怎么进正阳门?何况此时已经门禁了。好在此事延迟两三天也无妨,除了我、秦老师、那些工官,没人知道吉壤对皇帝的重要性,贾珍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们恐怕以为我愚蠢吧?这样最好……不能进提督衙门,只能另想他法,也不知道余百户在不在外城?”
贾琮临危不乱,不急不躁,两辈子的浮浮沉沉,教会了他遇事冷静、于无声处听惊雷,越冷静,越能把事情处理好。人如果对自己有超强的自制力、对自己比别人狠,那就成功了一半。
孙福几人默默地跟随贾琮返回,公子办事,自有主张,他们例不插口。
贾琮欲回南城秦家歇一晚,明日再看看情况,马鞍上两腿本来酸疼了,当初学骑马不知磨破多少次,此时却浑然不觉。马蹄声嘚嘚,快速行入南大街道,迎头突然也有几匹马驰来,马上亮着纸糊灯笼,依稀可辨飞鱼服、绣春刀。
“快到宵禁之时,你们怎么还逗留?无家可归了么?”当先一锦衣卫面无表情地严厉责问。
京师的治安是锦衣卫、九门步兵、巡捕五营、都察院五城兵马司共同分城治理,无巡城御史在,五城兵马司也归锦衣卫调遣。锦衣卫职责是缉捕、治安、站岗,并非每个锦衣卫都是厉害人物,除了密探,也有可能是站岗的大汉将军、或者修理下水道的。
外城的宵禁其实没有内城严格,东富西贵,很多贵族大家庭夜夜笙歌、醉生梦死,他们也不敢管,也就吓唬吓唬无权市民,贾琮按住喜意,应声道:“在下乃西城荣国府之人,这就回家了,军爷可识得余百户?”
那领兵的锦衣卫本想问“西城人为何夜行南城”,听得贾琮话中有“荣国府”、“余百户”,生生扼止住,回头传了几句话,等了一会,又有一队巡逻官兵过来,当先的正是余彪。
余彪是京里当差的,几次出差有功,目今如愿以偿地升为千户,他一手按绣春刀,一手提缰绳,昏暗中驰过来绕贾琮等人一圈,号令后面官兵道:“你们去前方巡逻,这位真是贾府公子,我见过。”
那些官兵领命而去,余彪才换了脸色,提高灯笼照过来,“贾公子这般夜行,太不安全了……”
“承大人关照,不知大人能否找个地方说话?”贾琮试探,罗国奇之死,余彪可是卖了他人情,余彪不会无缘无故卖人情,这说明他贾琮对他有用处、有价值。
“我正有此意。”余彪颧骨凸起,挤出笑意:“前儿豫亲王的长府官还叫人找你,我听到了,说你好像又与秦郎中游学去了,他们才罢休,估摸过几天你会得到消息,就去秦府吧。”
找到了一位锦衣卫朋友,密折的事,贾琮定下心来。
……
油火充满秦府耳房,驱散了初秋的晚间冷意,案上放茶、醒神香提神,秦钟臀后放秃掉的铁锥,一根粗绳的一端拴在头发上、一端拴在梁上,秦可卿于炕上手持时文书卷无所事事地看着。
秦通跟回来,贾琮驱步进门,秦可卿放下书卷,婀娜多姿地起身:“师弟回来了,你师父呢?”
“老师有事未归,我带来一个人,商议点事,衙门里边的。”贾琮好笑地瞧瞧秦钟:“还真下功夫了。”
“那是,头悬梁,锥刺股,非如此不能高中,还是拜你所赐呢。既是衙门里边的人,我不便出去,师弟把这儿当家好了,吃过了?”秦可卿柔声问。
“忙了一天,是跑了一天,待会再看看吧。”贾琮点头出去。
秦可卿招手吩咐丫头:“厨房还剩着,去端两碗莲子羹,热一下,加碗酸梅汤。”
客厅坐定,余彪并不吃,贾琮予他说了秦业密折之事,从袖中拿出来。
余彪目光幽火般地盯他一阵,贾琮在他目光下,依然安然。
“既是圣上的私事,自当由我锦衣卫递进,还请公子守口如瓶,不要说予任何人知道。”余彪娓娓道来,警告意味却很明显。
“大人过虑了,我一向不多嘴。”贾琮拾起小勺挖一勺羹,自己先吃了。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这是本分,来日有公子关照我的时候。”余彪收了密折,连夜匆匆出府,他的锦衣卫腰牌,明日一开门就可直达大内。
贾琮不用嚼,囫囵吞枣地咽了莲子羹,清苦,再喝了酸梅汤,解了一日之饿,秦可卿玉手扶门,挪步进来坐下,“好吃吗?”
“嗯。”
“我看师弟是有心事?是不是我的事连累了你?师姐好无用,一直让你奔波。”秦可卿很是自责,又心疼师弟。
“不是,不是。”贾琮抿紧嘴唇,不出一点口风,发出鼻音:“师姐今天好漂亮。”
“你倒学会了油嘴滑舌。”秦可卿嫣然一笑,贾琮眼神一直,赶忙目不斜视:子曰,食色,性也。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
大明宫是唐代长安的建筑标志,大顺京城在明末遭遇战火,毁于一旦。国朝定鼎,重新修建,早已面目全非,此大明宫非彼大明宫,乃是雍乐皇帝休寢、处理政务的宫殿。
此日一早,余彪放出腰牌进宫,一直跪在大殿丹墀之下,雍乐皇帝凌承嗣传谕六部九卿“寡人有疾”,数日不上朝了,因此有不少阁臣、六部九卿官员、科道官于值房等候。
“嘎吱”一声殿门开响,两个执事太监开了门,立于门外,人高马大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御前带刀侍卫罗列两侧,让人增添几分畏惧。
清晨的阳光射进金碧辉煌的大明宫,余彪抬起头来,戴权手捧拂尘,“余千户,进去回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