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凤矩城西面、北面是临水的,所以吕亭婉等用火箭等放射作战之外,还真不能一时全歼红夷,远东的国家兵力也有短处,并不是人人都擅长水战,这是逃出南海而进入苏门答腊境内的范戴克的想法。
尽管只剩下几个船长、数十水手,士兵不足一百,一个总督和两个上校还是没有绝望,怀着希冀之心返回海峡东岸的马六甲城,准备在那儿补充物资,并汇合那里的兵力再战。
说起来这些西方人真是有一种“打不死的韧劲”,就比如他们在中美几度失利、好几次失败之后,依然不死心,愣是凭着那股子“狂热”,残忍血腥地灭绝了中美的文明,以及北美南美的无数土著,现在范戴克就是这样,可惜碰上了贾琮!
范比雅甚是惨烈,他的一只眼珠在战争中被射中了,是以愤恨不甘:“远东人比较保守,都是可恶的顽固派!总督先生,我断定贾琮不会来也不敢来满喇加的。”
“就是来我们也不怕!大部分远东人都是无能之辈!邻近的暹罗国也掌控不了满喇加,葡萄牙先占领了此地,再被我们光荣拿下,可谓三易其主。”
风尘仆仆的马太伊斯气急败坏地道:“马六甲海峡是一条西方、阿拉伯、天竺与远东的交通要道与重要航线,大抵相当于英吉利海峡,噢,霍尔木滋海峡与它相比更妥当一些,它们彼此是东西方的生命线。有此据点,我们大可卷土重来。”
事实正如他们所说,如果顺畅,回城不亚于是上帝指引的诺亚方舟,是黑暗中的一道光,这一刻他们鼓足最后的勇气向希望之光靠近。
希望之地风平浪静,马六甲航线历来如此,绝少有大风大浪,不过挨近赤道,热些,但范戴克仍是保持惯有的警惕提醒道:“各船的船长小心搁浅了,上帝总是不给我们一个完美的伊甸园,风平浪静的马六甲,看似安全,却最容易搁浅。”
这是他们长久以来得到的经验,马太伊斯严肃地指责上司:“总督大人,我们不应该抱怨,应该忏悔,尤其是对着上帝。”
范戴克心里大怒,却不接话,范比雅摇了摇头,虽然他们个个信教,但很多西方人对上帝也是冷漠的,置之不理,连很多神职人员也这样,而马太伊斯则属于虔诚那一类,不然也不会从圣经中取个名字。
“看见光明了。”范戴克知道不是窝里斗的时候,拨云见日,他们的城池遥遥在望了,众人振奋起来,下船上岸,范戴克劫后余生,心有戚戚焉:“贾琮这头狐狸不是善类呀,先以经济封锁,让我阵脚大乱,再穷兵黩武……希望这回平安!”
“光明就在这里。”中西结合的马六甲城给人别具一格的体验,当他们上岸,尚未到达城下,于三宝太监石碑树立的官道边,突兀地遇上了一队奇装异服的人,既不是西人,也不是华人,他们穿金戴银,皮肤黑黄,但穿戴与大顺统治者颇似,为首那人高头大马,显是主事者,他一脸快慰之情地道:“本王来收复我的失地了!”
“你……你……”范比雅惊骇道:“满喇加国王?你不是传说流亡于西岸的苏门答腊了吗?况且逼迫你们走的是葡萄牙人,不是我们,这太荒谬了!”
马太伊斯脸色阴沉:“怪不得一路没海盗伏击我们,原来你早带人回来了?可是我们一样能把你们打得满地找牙!”
范戴克嘴角微微抽搐,思虑电转:“满喇加国王拜米里苏拉据说是真死了呀,不过也不奇怪,那是个骗局,当初满喇加脱离暹罗,就暗中与远东大国联系,欲远交近攻,难道……”
……
几天后。
马六甲城内城外飘扬着大顺的各色军旗,五彩交织,数以万计的华人们欢呼鼓舞着,很多年前郑和在此留下的遗迹被重新修饰,这里有中国的关帝庙、中国山,也有西洋的教堂政厅,所以是真正的中西结合地,当然主要人群是华人。
城门上被新的侩子手悬挂了旧的侩子手范戴克、范比雅的人头,民众除这欢喜之外,也有凄凉,因为他们又面临着战乱之后的重建。
中国山下的一座飞檐走壁的阁楼中,贾琮与众臣将庆贺着战功,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异国美女临歌起舞,丁启圣咂嘴道:“这一战航到满喇加来,总算吸取了不少海上经验,但我两广牺牲的营兵,算将下来,也有上千之数,狼兵也是,他们部分不适合水战,只擅长山地丛林战。本督与洪总督汇合,满喇加城是收复了,澎湖也由督师大人收复了,只是损失算下来,包括军饷粮草,朝廷那里,始终难交代,这被弹劾,是免不掉的。”
贾琮环视楼上楼下一圈,马六甲这里一战其实没大的波折,除了改进火器,也是用人命、后勤堆出来的胜利,他倒没有太多心理负担,腹诽道:“二十世纪都饿死两千万呢,国内交战哪次不死个几百万?与他们相比,我这都是小孩子过家家。”
“英雄儿郎们不是白死的,咱们也在此勒碑刻铭。至于我等在朝廷的安危,两位总督,关税已统筹管理,也不取朝廷一分一银,此刻定能带个几百万回去,数年后千万两也不是瞎说。所谓经世济用,商税提上来了,田赋额税便能少收,这可以改善多少国内百姓的现状?咱们商品再运去西洋,何愁将来不国富民强?”贾琮轻摇葡萄酒,敬满喇加国王一杯。
吕亭婉正面有悲色,与营兵差异的是,麾下儿郎可真是她故乡人呐,疫病、交战下来,损失过半,听闻此言,面色稍缓,满喇加国王吓得身子一缩,犹如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小心翼翼地回酒:“上国督师大人,明朝、顺朝,小王先辈拜米里苏拉及其后代,向来恭顺地接受上国的封号和赏赐,今天更是得大人相助,收复国土,重登王位,为表恭顺臣服,小王请允与大人进京上贡觐见。”
“好说,好说。”贾琮笑眯眯地点头,满喇加国王欢欣无限,酒至半酣,众臣将正沉醉其间之际,突然,刘挺微微点头,手起刀落,众人被一股滚烫的热血惊回过神来。
丁启圣、洪经两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跺跺脚闽粤两广都要震几震的大人物,忽然双双张大嘴巴,包括吕亭婉也不知何故。
满喇加国王身边的两个护卫,以及楼下的,立马被贾琮亲兵以刀架在脖子上,除了细微抽刀声,整个山下,唯余旌旗猎猎,再无它闻。
而酒桌上先前还颇为恭敬的满喇加国王,一颗人头却滚进桌上,成了一道诡异的下酒菜。
“这……督师大人,这是何意?”丁启圣颤声道:“我大顺礼仪之邦,满喇加国王既然再次臣服,我等本应该不失信于人,否则与化外蛮夷何异?”
“刘总兵,满喇加国王犯了何罪?你为什么杀他?”贾琮把一只脚踩在栏杆上,仿佛根本不是他授意的。
“督师大人,两位总督大人,请容末将禀知,督师大人统筹五省,是皇上的钦差,方才丁总督也说了,他是化外蛮夷,而督师大人代天子巡狩,满喇加国王为何不跪拜?且同桌攀谈?臣服何在?”
刘挺洪钟大吕,厉声呵斥道:“满喇加国王怎会是我大顺的忠心之王?既然受我大顺加封,此地便是我国土,他祖祖辈辈又为何三次失地?屡屡臣服?可知是不把我大顺放在眼里了!又有何不能扑杀此獠的理由?”
两位总督骇然失色,虽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之感,但刘挺说的确实在情在理,满喇加国王不过屡屡利用他们军队罢了,以后照样谁来降谁,但……贾琮这个做法,真有点不符合大顺士大夫的三观……因为大顺不是不敢杀,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不屑去杀,正是这种不屑,害苦了他们自己。
“啪!啪!啪!”吕亭婉拍拍手掌,明眸闪亮。
“刘总兵有大功。”贾琮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弯腰心疼地擦了擦靴子上的血迹,语气虽轻,却分量极重:“丁总督,洪总督,你们也说了,朝廷会有人弹劾,那么,刘总兵、吕指挥使暂时坐镇马六甲,是最适合不过了,我已为他们请表封爵,还有艾双双,我加了把总的职位,可统兵三千,坐镇澎湖,两位意下如何?”
洪经大老粗似的外表下,心中五脏六腑翻滚:“贾琮这样做,委实是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但……有了海上的兵力做后备,哪怕是亲王,不,皇帝要动他,也得掂量掂量了。我们若不上表歧意,那便是和他一起上贼船了,哎呀,如何是好?”
丁启圣也不由两股战战,他们皆被贾琮这狠辣无情、果敢决绝的手段震慑到了,这真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手段?而眼下最能战、最危险的兵都在贾琮麾下,他们两方官兵也是损失惨重,再者,刘挺不归他们四省管,而是江北带来的,这是朝廷义师吗?眼看要成贾琮私兵了!最后,茜香、南洋、马六甲都是华人主力军聚集地,外国人比起来其实只是少数,以华人治华人明显没问题,而且更好管,又有通商贸易的巨额之利,谁还能整得了贾琮?
“督师大人高妙!此乃千古未有之开疆拓土之功,我等佩服!定为大人上表美言请功!”两位总督相视一望,说话、笑容不约而同地起了苦涩之意。
“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贾琮皮笑肉不笑,就此一举多得,半威逼半利诱,又拉了两个大人物上贼船,他远眺滚滚海水,豪气满腔,心道:“马六甲啊马六甲,东方的生命线啊,记得前世那个现代,此地也是海盗猖獗,美帝狼子野心,打着人道旗号来骚扰,遏制中国崛起……这个时空,就不可能了,生命线,只能牢牢握在手中,哪怕尸山血海,亦在所不惜!”
……
半月后。
海岸帆船的桅杆高高树立在风中,绳索拉起,风帆鼓胀,贾琮负手傲立船头,真有曹阿瞒下赤壁一匡天下的气概,活下来的与西面总公司联系过的马太伊斯恭敬地回禀道:“先生,尼德兰那边发生了战争,科钦总公司撤退撤资了不少人,几年之内,尼德兰是无法卷土重来了,反而是要防着英国人,这都是上帝眷顾贾督师先生!您才是天选之人呐!”
贾琮留了这个基督忠诚信徒的命,自然是有大用的,他看重的不是宗教,而是他们的文化和科学,他认为带几个传教士回去,利大于弊,其实此时的传教对顺国的影响可忽略不计,反而是科学让不少士大夫感兴趣并钻研,这是好现象好苗头。另外,以他海外种种亲眼所见,英国工业化近在咫尺了,怎能让顺国就此落后呢?
送别了贾琮,刘挺瞭望码头忙碌的商运,仿佛见到一箱又一箱白花花的银子,大为快慰:“我刘挺也有坐镇一方的今天!哈哈哈!六万里的土地啊!几乎是茜香国的两倍!大丈夫当如是,老子也能坐土司一般的土皇帝!”
“粗汉!”吕亭婉星眸一翻白眼:“你想得太简单了,平日我打理苗寨都力不从心,马六甲情况你也知道,各色、各国人杂居,有海盗、有土著、有外国人的坚船利炮,真要把此地巩固下来?你一辈子都做不到。况且你能反抗得了贾琮?他就是另一个侵略军,要白花花的银子,就不得不与内地贸易,你离得了他吗?咱们喝水,也离不开掘井人。”
刘挺心下一凛,他是个兵痞子,在江北大捞银子,不惜违令私下造假钱,贾琮看重他的便是他能战又会捞钱,当下想想,岂不是如吕亭婉说的一般?贾琮留给了他很多问题,并且件件牵制住他,刘挺眼睛一闪,大笑着道:“吕女将多虑了,我不是读书人那般忘恩负义,怎会丢了贾大人的恩情?我这可不是为我,是为大人、为国家朝廷赚银子,分担燃眉之急。接下来,你我二人当齐心协力、分而治之才是!”
帆船渐行渐远,终变为斑点不见,船上,丁启圣难为情地开口道:“督师大人,呃……这个,有一事颇为紧迫,下官来时,内地驿站急递铺八百里紧报,是说督师大人令尊一等将军、恩候公已病入膏肓,那是几月前的急报,现下恐怕已经……唉,还是尽快回朝做丁忧之事……”
“父亲!”贾琮接过文书,在丁启圣未说完之前,便就着水吃了点海外进贡的芥末,当即眼泪与鼻涕齐流,贾琮不顾仪态,朝北跪下,身子颤抖,放声大哭:“孩儿不孝!但是国库充实在前,忠字在前,孩儿再转一次扶桑之后,定归家守孝,再也不问世事……咳咳咳……孩儿不孝啊!父亲!”
说着竟一番白眼,“哭晕”过去。
洪经面色震动:“大人节哀,此忠孝之心,天地可鉴!”
丁启圣深受感动,心道:“贾琮真是个孝子呐,也不是没可取之处,这样进了他阵营,我们也放心多了!”
马太伊斯被远东国家的优良传统美德深深震撼到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唯有黛芙妮抿嘴一笑,被抬进舱房卧室的贾琮,人走后立即睁开眼睛,心里面的悲痛却老实没有几分,当然有些味道感情,他也说不清道不明。不过无可否认的是,他也迫不及待地想回燕京重拾旧江山,并且打理好这里的兵事,有此功劳和后备基础,不知道家里和朝廷会是作出什么表态呢?
他有几分期待。
同时,澎湖、马六甲、马尼拉的战事结果,也随着军队的回归、商队的重新运转,在一个又一个港口、岛屿,海啸飓风似的传播着,而茜香北面闭关锁国的扶桑幕府,也面临着被贾琮轰开国门、经济文化入侵的命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