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时光阴易过,三秋不经意间宛若指缝中溜走的沙子,随渐来渐冷的天、枯黄的葡萄藤叶、冬小麦的落地、片片的雪花消逝了。
雍乐十年的腊月大寒很冷,火盆、手炉、棉布,出门必要包裹得严严实实。
朔方的雪花落下树梢、滴水檐,天地宛若置身于朦胧的玻璃世界。
贾琮在书房左手持书卷,右手拿一棵铜火箸拨煤炭。这几月的日子差不多如此,四书五经、八股时文,考试类书籍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字眼便用》,到一本堆一本的江南时文,秦老师、秦师姐赠送的。与日俱增的书籍就像树木的年轮,叙说着岁月的流逝。
用心经营的书坊,凡是他精心批阅的时文,销量稳步增长,京师是上百万人口的大城市,读书人少说也有几万,不过他的市场目标读者,大约都是院试以下的层次,其他的也用不着。
但有这数千的销售目标,足以让山海书社增加几间印刷作坊。在人类的历史进程中,毕昇的活字印刷术总被认为是雕版印刷的一大进步,然而古代的真实情况,活字印刷术仅仅是插曲,一种辅助性的印刷罢了,它的成本较为高昂。
此外便是造纸作坊也增加进来,增加人手,买楮树、竹子,古代最好的造纸材料是大麻、棉花,不过这两者多用于服饰,成本又高昂了,广泛应用的便是楮树、竹子。
印刷、造纸都请了技工,山海书社位置选得好,北是内城,南是外城,原本买房、装修便花费了郑夜寥、罗高才不少,此刻才终于步入稳赚不陪的阶段,贾琮的分红也足以自给。
盗版书普遍,大顺第一神童的名声盗版倒是少见。
秦府那边他从时常过去变成了偶尔过去,大部分时间在于自学,练习的制艺寄出去,樊林、沈镐、刘东升皆有书信指导。贾府多了一个秀才的事情,也被时光冲淡了。各人过着各人的日子,互有矛盾中又恍若各不相干。
沈镐去了苏州,与他本人的故乡华亭是邻府,寄信来望他能到江南游学,极力陈述江南的文盛物丰,可大佐才思,学社林立,有助于增益之类,此信听得贾琮颇为心动。
嫡母邢夫人,也是苏州人。邢岫烟一家,还在苏州。林黛玉也祖籍苏州,林如海只是去扬州赴任。
继而他考虑到自己接下来的安排、贾府未来一年的处境。
癸酉乡试落榜,贾琮便只能寄希望于三年后的丙子乡试、四年后的丁丑会试,自然而然的。实质他在贾府也做不了什么大动作,去苏州貌似是不错的选择。
未来一年夏末秋初,黛玉会南下,九月初三林如海死,而后建造大观园、元妃省亲。
贾府不会有不利的情况发生,反而是一次鲜花著锦、烈火烹油,可他得征求父母甚至贾母的同意,怕是不好谈。
……
宗祠仍旧矗立于宁府,即便抄家,也不会毁坏的,过年节属贾蔷最忙乱奔波。
除夕祭祖那天,分昭穆排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蔷献爵,贾琏、贾琮捧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奏乐、三献爵、拜兴、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
又尾随到贾母正堂祭拜宁荣二祖遗像、列祖遗影,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站到正堂廊下,小厮站仪门外,槛外男性,槛内女眷,男性捧菜,女眷一一按长幼尊卑传至供桌。
各自归位,左昭右穆,男东女西,等贾母为首拈香下拜,文字辈、玉字辈、草字辈,乌拉拉跪了五间大厅、三座抱厦,内外廊檐,台上阶下,花团锦簇,鸦雀无声,环佩叮当,香烟缭绕。
鲜花著锦、烈火烹油。
此后流水席、鞭炮爆竹、戏曲烟花、酒水茶果,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
……
绕梁的昆腔软语十数日不绝,戏班的戏服最是鲜艳夺目,在这朔方北地的豪门大院,在她们一个个优雅的走动手势、冗长的音调、表情的丰富之下,仿佛给人展现了一幅十里秦淮、六朝金粉、今古一月、浙苏绝艳的小桥流水、曲中旧院。
林黛玉眼眸一眨不眨地听此乡音,不禁怀念淮扬、吴中故地。
听惯了现代各种音乐的贾琮,对于古典戏曲说不上品鉴,但遇到好听的,他也跟着享享耳福。
这西路大堂,一片文恬武嬉、盛世风光、豪门宴会之象,十五圆月挂上树梢,堂内堂外的莹莹莲花灯与月光交相辉映。
在男性席面一方,贾琮向贾赦询问沈镐所说的南下之事,沈镐也有书信给贾赦的。
贾赦不时打量着鸳鸯的高挑身材,宴会说笑、戏曲声音又吵,他听不清:“琮儿你说什么?”
贾琮无语,斟酌措辞道:“父亲,儿子是说,府试座师沈老爷致信来,你怎么看南下的事?”
女性席面的邢夫人挨着这边,听见了,道:“琮儿有了秀才功名,倒是不用开路引,天下各地皆可去得。”
贾赦的贪婪目光从鸳鸯鹅蛋脸上的雀斑恋恋不舍地收回来,怪儿子扰乱自己兴致,些微不耐烦地道:“不成,不成,苏州路远,不比你去宛平,父母在,不远游。”
太远了,终是不放心。
那边贾母问他们谈什么,王夫人隐约听见几句,回了婆婆,贾母思虑再三,前倾地看过来道:“琮儿你这孩子可是静极思动了?咱们家自打进京,除了扶灵南下,也少有回金陵的,何况苏州。你那灵光确是不灵,我细细想来,听说了宛平的秀才、京里的钱老爷,怕你又克到谁了,平白惹祸上身,况且在吴中,你老子管不到你,还不由你了?”
贾琮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暗骂:去你娘的封建礼教!
贾母公然说贾琮的灵光不灵,抚慰怀中宝玉,不喜之意已十分明显了,偏生贾琮一路走来坎坷连连,斗倒了几个人,她却认为不吉利了。
三春、宝钗、黛玉、薛姨妈皆不说什么,这时周瑞引领了一个门斗进来,门斗是学政衙门的差役。
那门斗很知官家贵族的礼数,进来只到堂外,不入内,便拜:“我们学政老爷给府上老太太、爷们、夫人奶奶们问安,过节叨扰了。”
“送礼也不差你们一家,记账便成,这是过来做什么?”贾母看不上,责问周瑞,周瑞踌躇地说不出来。
“我们老爷事急,就叫小的传国子监的牌票,贵府贾琮小爷以生员选国子监优贡,麻烦去填写学籍,此事要紧,因此叫小的亲自传。”那门斗不卑不亢。
国子监?优贡?
贾母愕然,这哪里不是灵光保佑?国子监优贡一个省能有几人?
忽然,大总管赖大又匆匆跑进来,来不及擦汗,躬腰道:“启禀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豫亲王府的长府官雒老爷登门来了,奴才请去大堂,说是专为琮爷来的。”
“什么?豫亲王府?”贾政拍案而起,是好事还是坏事?
整个大堂的老爷、太太、公子、小姐们静在那里,唯有戏台上的曲声,初春夜里的冷风嗖嗖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