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姜红芍和她姑姑在美国的调查被提到了王玉兰的面前,当即王玉兰就极其惊咋。
“这是谁做的?陈越在美的关联公司,论文分析,还有以前同学同事的侧面反映,是不是太及时了点?这个调查将对我们报道国芯剽窃作假产生相当的力度,可以形成更多的针对陈越的怀疑链条,这样足以让他此前单方面的辟谣形成有力攻击点,站不住脚的该换他了。”
王玉兰想了一下略有恍然,不失调侃道,“这难道是你那个国外的女朋友进行的?耶……行动力和执行力都强得出奇啊,看来谢飞白那边的说法不错,江湖传说,你的妞也挺厉害的。”
程燃哭笑不得,“这是哪门子的江湖传说。”
王玉兰道,“有句话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其实这所谓的多助,并不代表帮助你的人很多。而是正确的事情,就会被同样有识有高格局视野看法的人所看到,这些人对正确认知的坚定,理念,韧性,对系统改变的推动力,比一百个乌合之众要更有力量。哪怕这种所谓的‘道’只有寥寥无几的人理解知晓,然而也能星星之火,迟早燎原。譬如我,譬如你那位女朋友,譬如此时关注这件事,并为之奔走的那些人。”
程燃笑,“可以啊,大表姐,理论一套一套的,变相夸自己的水平越来越高啊。”
王玉兰骄傲一笑,“我立即整理成报道,今天加班加点,两天后我们《经济报道》就能出炉叩问调查!”
但随即王玉兰又皱眉,“怎么不是特别兴奋?这么有力的报道,难道还不够昭彰真相?”
程燃道,“当然现在任何一点有力的投入都十分必要,但不到最后一步,我始终认为还是不能放松。”
王玉兰皱眉,“程燃,我有时候很好奇,你这年纪不大,但这副稳得像是赵州桥一样的性格怎么来的?还是你们家的家教使然?看来这程老总是不一般,以后我捞到个给他独家专访的机会,这事一定得问他一问。”
程燃道,“赵州桥也经过几次大修加固才屹立至今,你别节外生枝啊。”
王玉兰一笑,又道,“作为我们新闻人来说,哪怕是再坚硬的铁板,新闻调查真相的力量都会像是炽热的钢刀,把外壳切割开来,没关系,我倒是想看看,陈越这边的水到底有多深。”
……
王玉兰的国芯追查报道之后在《经济报道》出炉,网络接连震荡,博客主的转载,发酵,跟帖也是不断。
很多信誓旦旦的权威派,把陈越资历摆在当门前的不少帖子和人遭到了质疑。
“出来啊,当初口口声声宣称陈越顶着压力带着技术回国,说是程燃实验室成了别人的枪,打击陈越的人。你们的陈越只是位测试工程师,和芯片设计有毛关系,那么也就变相说明了,他说人家程燃实验室的那个聂云带着资料出走,窃取他们的关键技术有何依据?根据时间线,那位聂云博士走后你才雇佣的Alpha团队吧,那么也就是说之前聂云的工作是你在指导?问题来了,你一个没有半点芯片设计能力的人如何指导人家的设计工作?凭什么不是你剥削拿了人家技术?”
“陈越美国的空壳公司如何解释?是不是涉嫌用于转移科研资金?”
“质疑程燃只是本科生的,人家几十位研究员都聚集在这个本科生创立的实验室手下,这种能力仅仅是学历就能掩盖的?不想想人家为什么一非业内知名大牛,二是不依靠财政拨款政府资金,却能这样广揽这么多人才?所以还是那句话,看不到别人优秀的人,还有只顾着打击别人优秀说酸话的,本身就局限于自己狭窄的视野和心胸里了吧。”
喧嚣四起,风高浪急。
“这篇报道出来得太及时,关于国芯的疑点开始扩大化。”“青山砍柴人”赵晨在一干关注这件事的人组成的Q群里,进行着发言。随着这篇《经济报道》的发布,这个有着相关的博客主,论坛“斑竹”和相关从业人士的群里面像是化学反应一样沸腾。
“那么也就是说陈越没有相关芯片设计方面的能力,但他聘请的这个Alpha团队却是有这方面技术的人,然而这边只是五个人的团队,而程燃那个实验室显示的是超过三十人的在为此工作,一边是五个人,一边是三十个人,这里面研发的投入情况明显有差异。同时陈越美国的公司疑似空壳,他在摩托罗拉的工程师经历显然也和他在科大对外的介绍上面不符。”
“王楠兄怎么看?你之前不是坚定地权威技术派支持者吗?认为陈越的院长身份和美国经历确实比程燃实验室的所有在职博士资历都来得光鲜。”
“别提了,现在的问题是陈越这个简历上面的差异,至少他的言语可信度已经开始下降,这不是德高望重的专家能做的事,这种瑕疵怎么能犯呢……我还是不理解。”
“拉倒吧……现在哪个专家不把简历做漂亮点?可劲吹嘘的事情少了?大环境就是如此……”
“这篇报道,我们东方财报跟了!必定要让这件事真相大白!”
“杨主编霸气!”
“霸气啥啊,真正霸气的是这系列报道叫王玉兰的记者吧,我见过,纤瘦的一姑娘,没想到词锋如此凌厉!”
……
“那么如果假设为真是陈越搞出了国芯剽窃骗局,那么意味着他所窃取的是别人的芯片,而问题是目前程燃的天行实验室芯片是尚未完成最后工作的状态,那么陈越的芯片却可以先流片成功,据说还得到了应用层面的突破,也就是说解决了接口的各种问题,如果他们是同一款芯片,也就意味着陈越对芯片的应用层面实现更早取得成功。这必然是芯片的真正开发者才能办到的事情。如果不是这样,那问题也就出现了。”
网络上面,有相关扎堆的从业人士给出了破题的关键。
“是的,此前陈越表示国芯已经获得了国际上两百万片订单,这就意味着进入了量产的程序,一款芯片是否能够量产,才是意味着芯片真正算是开发完成可以应用的标志。而量产前都会进行封装测试,只有通过了封装测试,才意味着芯片达成了设计时的系统需要,负责国芯封测的目前是两家公司,威宇和安科。那么只需要从两家公司拿到数据,不就知道陈越的国芯是否确定研发完成了吗。”
“是的,希望得到国芯封测的数据,到底谁先谁后,事情就水落石出了,对于集成电路产业的发展,我国每年投入大笔资金支持企业和高校的研发和产业化,其实我们都希望这个传闻最终能被证明是子虚乌有之事……”
……
“《东方财报》消息:据悉,只要得知封测结果,就能得知国芯是否和陈越教授此前宣称的那样,已经完成了量产前工作,做好了应用系统,那么很大程度上针对这件事的传言都会不攻自破。但直至此刻,我们的记者联系了国芯封测的两家公司,都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应……”
“《第一财经》记者向厂方出示了来意,但没能批准进入厂区,表示封测公司必须对客户的资料保密,所以相关资料并不会公开……”
“电话没有回应,国芯真实的封测结果不为人知……”
……
……
“是李家的人带着那小姑娘去美国查你……否则我早让对方闭嘴了!”
一辆前往南州一个大型高科技产业基地项目现场的雷克萨斯顶级豪华轿车车厢内,柳高敲着胡桃木做的扶手台,旁边的陈越面色凝重。
“李韵很不老实,这根本上是李靖平这个人的翻覆,一个把着我们姜家起来的泥腿小子,现在就想翻身做主人了?李靖平现在也是意识到自己要被关笼子里了,所以正在挣扎。不过就是翻腾的落水狗,最后也只会是一条死狗。”
柳高脸上的肉筋跳动了一下,“程燃才是个大祸害,我说过,这个人别看年纪轻轻,但总是能搞出事情来,你看现在翻腾起来的那些言论,他不过是科大在校生,目前国内的这些大媒体都调动起来了,网络上的情况更是泛滥。我当然用关系跟一些报纸打了招呼,但我不能面面俱到,而且这种事情,我频繁出面,毕竟有忌讳……”
陈越看着窗外,收回来道,“这个时候,那位是必须出来了。”
柳高看着他,道,“所以如果他们挖出封测的事,就有危险了?”
陈越道,“确实会有威胁,当然这件事最好不要发生。”
柳高道,“我打个电话。”
前往项目基地的轿车之中,外部景物快速褪去,而相反极为静谧的车厢之内,柳高跟电话那边交谈了一会,陈越在旁屏息。
片刻后,电话里的人声回应,“确实不能让舆论这么发酵下去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
……
这一天,对于关注整个国芯事件的人而言,日食,就这么到来了。
国芯群内,一则消息迅速传递开来。
“朋友们,我们东方财报得到消息,不能再报道国芯的事件了。我个人也不在这个群里出现了,大家江湖路远,各自珍重。”
“下午三点,第一财经和每日经闻也不能说话了……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媒体朋友的消息,继财经和经闻之后,商业早报也下了停令。”
“搜狐,TOM网站的帖子已经删除了……通浪和水木还有,但是不知道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青山砍柴人”赵晨和整个围绕这件事关注的群聊人中,人人面面相觑。
大家的视野,开始黑区了。
很明显,和陈越利益相关,不可预估的力量,正在封锁他们的眼睛,耳朵,还有鼻子。而在这样的力量面前,那个科大的程燃团队,显然只会被辗为齑粉。
名为“青山砍柴人”的赵晨在自己的博客键入一篇日志,“那个夏天,是所有光与热都消失的夏天,那也是我们首次感受到,太阳落下去了,不知道第二天……还会不会照常升起。”
……
王玉兰在采编室里,迎来了《经济报道》的几位股东代表。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的报道在版块被撤下来了?”
迎前的股东代表是个中年男子,脸色郑重,道,“王记者,报纸收到投诉,你的报道有失偏颇,这给报刊带来了一定程度上恶劣的影响,而且,有检举你利用报纸职务,和个别利益方进行内幕交易利益交换的可能,所以经相关股东方面批准,我们要调查你在报纸的公用邮件,材料,派发的电脑内部硬盘数据……这件事情上面,处于股东利益的角度,就是报纸管理层,也无从干涉……”
王玉兰放下笔,顺手端起自己的水杯,淋在了笔记本电脑键盘上面,电脑迅速黑屏,对方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在对方过来拿过她办公室物件的时候,王玉兰心头微叹,谢飞白的小男朋友,老娘仁至义尽,也只能走到这里了。
……
李靖平在京城的工作报告会议之后,和自己老婆姜越琴见了面。
李靖平道,“大部分关于国芯的消息都消失了,就像是从未出现过。针对陈越的质疑,到了关键时刻,戛然而止。你说算不算一个很意味深长的事?看来背后涉及的那些人,都在拼尽全力自保啊。保他们的位置和荣誉啊。”
“我这边在推动,但这个自上而下的九连环要一个一个解……”姜越琴道,“有时候我觉得,程燃其实说的没错,你和张松年搞得改革模式,确实是应对这个变化世界的先进解决方案。社会在进步,抱残守缺不可取。就好像是眼下做这种事的人,封锁,只是在消耗他们的威望,封锁得越久,摔落下来跌得越疼。以前我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后续开始越来越了解了。”
李靖平笑,“看来程燃那场和你的深谈,让我们家大领导也受益不浅啊。当然,这些年的经历磨练也是有用的。”
“他本可以在这件事上面把我也套进去……说不定更符合他的利益,但到头来让我跳出坑来……这还是在伏龙风波发生之后,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那句,因为姜红芍比几十亿,重要多了。这种话,你当年敢不敢说?说了有没有人信?”
李靖平这个表情尴尬,“这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我当年肯定对几十亿没有什么概念的,可如果说要是你落水了,让我这条命换你上来,我是愿意的。”
“孩子都这么大了,老不正经。”姜越琴白了他一眼,“你说程燃,到底有没有办法可以翻盘?……还能怎么翻盘?还有什么他可以借用的?伏龙可未必在这上面说得上话。”
李靖平道,“就我知道的这小子的情况来看,最好不要低估他的潜能,没准背后就有意想不到的运作。”
姜越琴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期待了,以前没打算好好观察过这小子,现在正好观察观察。在最暗无天日的环境是不是还能开出花来,还能不能保持那种心性。”
……
“放心,我是办公室的二号电话机给你打的,保证没有人监听得了。怎么样,这事你拿不拿得下来。我听说消息都封了,哈哈,眼睛耳朵都给你捂住,憋死你……”这是来自京城那个办公室的谢侯明,谢飞白那个威严的父亲,却颇有点此时看龙困浅滩般的打趣。
“这是对方作弊啊……不够厚道。”
“你小子一肚子坏水,还怪别人不厚道。”谢侯明首先就开批,“这可是真狠的一铲子啊,我要是陈越,现在估计只觉得脖子都在发凉。这种事毕竟还是他吃亏的。怎么样,有需要我帮忙的,随时开口。”
程燃道,“暂时不用。有待后情吧,主要是我们反向工程没有百分之一百,中芯国际的流片还没下来,这没有办法,只能用时间来磨。
否则我还可以搞点事情,现在不就是打到干瞪眼了吗,其实再搞大点才好,但对方居然玩封杀这一招,就是背后的人估计猜到我们意图了,感觉威胁到自己的屁股了,危机管理意识很强啊。”
程燃到底还是叹了口气,“还是差一点啊,这样就不好玩了……哪怕流片证据出来,打倒了陈越,他背后的大鱼,对方大概率也能溜得掉啊……”
……
发酵的热度被迅速掩埋,几个国芯事件的关键爆点火山口被封住后,就止住了舆论上再扩散出去的可能。也就是说眼下的国芯事件,还远远不到全中国“一片哗然”之地步。
传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而陈越以及他背后的势力都很清楚,舆情的记忆呢,大概也只有七天。七天之后,在几家主流媒体被封锁的情况下,在第一手资料的推动者《经济报道》的失声下,大概率那时候社会人们所讨论的,就是足球赛的结果,世界上哪个地方发生了局部战争,哪个明星出轨离异的消息了……
眼前一片迷雾。
而从头到尾见证了这一切的秦西榛刚从一个关于中国电信炫铃业务宣传片的片场结束了工作,这位既是天后又是国家电信战略合作伙伴,国内最大在线音乐平台创始人总裁的她低头看着新一期的《经济报道》上刊登的无关痛痒的那些新闻,看到再无一丝一毫的国芯热点消息,也大致明白了程燃究竟遭遇了什么。
秦西榛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了什么,然后起身。
结束了那场《我的地盘》炫铃业务宣传片拍摄,即将上线各大卫视广告黄金频道的秦西榛,在那一天,穿着最简单的T恤宽松休闲裤便服,没有戴鸭舌帽。
来到了科大。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沉入消匿中,眼睛和耳朵都被遮掩,大概率就那么沉入深海的国芯事件,会因为那样一个转折,后面那样的轰动了全国。
当初写下“那也是我们首次感受到,太阳落下去了,不知道第二天……还会不会照常升起。”的“青山砍柴人”赵晨,在那个有记忆的网络博客上,在之后写下了多年以后回望凝固在历史中的一段话。
“后面的事情告诉我们,原来太阳终究会升起,而那一次,是那么的——
波澜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