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过惯行尸走肉生活的我,已经连字都不会写了……”
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人跪坐在巷道里,街道上路灯的光芒照映在他的头顶,浑浊的眼睛扑朔不定。
他握着一根脏兮兮的签字笔,在一张可能从垃圾箱里翻找出来的,还算干净的报纸上涂涂写写。
他的字迹很潦草,像是小孩子恶作剧的涂鸦,或者茅山道士的鬼画符,只能勉强分辨所写的内容。
“只要能够大致传达就行了吧,抒情的话可不是一个怪物会写的,虽然你的死亡和我并没有直接关系,但你的三个队友都被我吞噬了,这不可否认,我可没有资格去写多余的东西……”
黑狱将那张碎报纸折叠起来放在自己的衣兜里面,拿起身边那个包裹着断臂男人梁成骨灰的包裹。
他现在身上的衣服还是从那个被自己掏出心脏的黄发青年身上扒下来的,因为他自己的碎布已经不能穿了。
“妈妈,那边那个大哥哥为什么穿得破破烂烂啊!”
稚嫩的童音响起,黑狱转过头,发现一个可能只有两三岁的小女孩正满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看起来真可爱,天真无邪,还没有被这个浑浊世界污染……
他下意识地招招手,露出一个觉得还算亲切的微笑。
“萱萱,不要去看这种流浪汉,脏死了,以后如果遇到了这种衣衫褴褛的人,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听到了吗!”
小女孩身边的女人把她紧紧抱住,看着黑狱的眼睛里充斥着厌恶和排斥。
“可是街上很多哥哥姐姐也喜欢这种破洞的衣服,为什么妈妈你不说他们呢?”
小女孩萱萱疑惑不解,自己身边很多大哥哥大姐姐也喜欢把好好的衣服剪出一些破洞,说是追寻潮流。
虽然自己不懂,但是觉得这样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啊,为什么妈妈唯独对这个表露出和善的哥哥这么排斥,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对啊,我不过是一个怪物,远离我才是正确的选择……”
看着被母亲抱着迅速离开的小女孩,黑狱僵硬在脸庞上的微笑缓缓消失,他冷冷的自嘲。
“你的女儿也才这么大吧,应该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在父母眼里的女儿都是最纯真,最可爱的,对吧……那些孩子会恨我吧,恨我才对,我夺走了他们的父亲……”
黑狱看着这座自己流浪了许多年头的古老都城,他不属于这里,他只是被囚禁在这里,早已经无家可归。
…………
秦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的心里十分不安。
她是被噩梦惊醒的,在梦里,自己的丈夫梁成浑身是血,他倚靠在一堵看不到尽头的黑色墙壁上,暗红色的血液汇聚成血泊,她在恐惧中醒来,身上冷汗淋漓。
“千万不要有事,阿成,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我和欢欢,还有妈妈都在等你回来……”
秦珍打开床头柜的台灯,拿出自己在寺院请高僧开光的佛珠,想要再念一次经为丈夫祈福。
“哗啦啦~~~~~”
她轻轻地拿起那串佛珠,拴着那些檀木佛珠的红绳却突然断裂,紫色的佛珠滚落在白色的地砖上。
这串佛珠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地爱护,为什么会来得如此突然。
她身体的力量似乎瞬间被抽离,瘫坐在床上,清秀的脸庞毫无血色。
开光过的佛珠,和受到庇佑的人会有无形的因缘线,如果佛珠断裂,那自己的丈夫恐怕……
“哒哒哒~~~~~”
卧室被窗帘遮掩的窗户似乎传来一阵敲打声,秦珍纤细的身躯一颤。
在台灯的余光照映下,被微风吹动的窗帘外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黑影,让她不寒而栗。
“谁在那里!!!!!”
这里可是七楼,怎么可能会有人呆在窗外,难道是盗贼,如果是起了歹念的盗贼,自己要怎么应对!!
她轻手轻脚地去到客厅,拿起一把削水果的刀握在手里,深呼一口气,她不能吵醒熟睡的女儿,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不要怕……不要怕……”
那种轻微的敲打声还在,若隐若现的黑影还停留在窗外,秦珍给自己打着气,她的丈夫是猎人,自己也要勇敢,要保护欢欢。
“呼呼呼~~~~~”
一股强烈的气流将窗帘掀起,秦珍逆着风向窗户外刺去,却落了个空,窗外什么都没有。
她回过神,却发现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已经放着一个包裹,还有一张压在下面的碎报纸。
她看着那个带血的包裹,瞳孔骤然紧缩,她不可能认错,那是她为自己丈夫准备的外套!!
“哐当~~~~~”
双手紧握的水果刀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秦珍颤颤巍巍地抱起那个小小的带血的包裹,看见了碎报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
她一字一句地看完这些潦草的文字,泪痕溢出眼角,流淌过她白皙的脸庞,她抱着那个包裹瘫坐在地,低声哭泣着。
这件带血外套里的,就是自己丈夫的骨灰,魁梧强壮的他,在死后竟然只留下了这么少的一点东西给她追忆!
“妈妈,爸爸不在了吗,爸爸不会回来了吗……”
一阵稚嫩的声音响起,秦珍转过自己憔悴的脸庞,看见自己女儿小小的身体站在门外,她漂亮的大眼睛里面也溢满悲伤。
“妈妈,妈妈不要哭,欢欢会陪着你的,欢欢会替爸爸保护好你……”
欢欢穿着洁白的睡衣,她走到自己妈妈面前,用小小的手掌擦拭母亲脸庞上的泪水,她娇小柔软的身体抱着自己的母亲,宽慰着她。
“欢欢乖,妈妈没有哭,妈妈在笑,欢欢长大了,妈妈一定不会哭,妈妈还要看着你快快乐乐的长大,妈妈还要照顾奶奶……”
秦珍强迫自己不能哭,可泪水却无法自控,晶莹的泪珠湿润了女儿白色的睡衣,她宽慰着,强颜欢笑。
“我究竟,还要毁灭多少的家庭,我活着,就是其他人的灾难……”
黑狱坐在对面大楼的屋顶,看着那一对不幸的母女,他也心如刀绞。
“也许我死了,才能结束这无休止的悲剧……”
他修长的五指伸展出惨白的骨刃,那些削铁如泥的骨刃割开他的喉咙,白色的鲜血流淌而出。
“可是我,办不到……我怕死,我害怕被别人杀死……更害怕自杀……我是个无耻的懦夫!!”
黑狱的手臂颤抖着,他掩面痛哭,声嘶力竭,那些骨刃在他的脸庞上挥舞,伤口喷溅鲜血,但顷刻之间又恢复如初。
哪怕像居无定所的野狗般寄生在肮脏的下水道里,哪怕只要从饥饿里苏醒就会失控般的猎杀蚕食同胞,他还是没有杀死自己的勇气。
他的四周荡漾着圈圈波纹,身躯消逝,又出现在一处阴暗恶臭的下水道里。
“我是个肮脏无耻的魔鬼,对不起……对不起……”
他痛苦地翻滚,竭力地嘶吼,掉进充斥着恶臭的乌黑废水之中,那些污浊之物将他缓缓覆盖。
他的意识又渐渐模糊,不知道自己又会被冲到什么地方,又会在何时苏醒,化身择人而噬的诅咒之妖。
“对不起……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