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书房的灯整整亮了一夜,直到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才被熄灭。
胤礽从书房里面走了出来,看着东方天际依旧亮闪闪的启明星,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此时,跟着他一夜没睡的毓庆宫太监总管何柱儿早已经恭候在侧,见胤礽好像心情不错,立即示意宫女端过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的是早餐,在皇宫里的俗称是“早膳”。
何柱儿接过托盘,呈到胤礽眼前,低头说道:“太子爷,您一晚上都没吃东西了,进点儿早膳补一补吧。”
“不用了!”胤礽伸手抹了几把脸,使得本来略显疲惫的面孔多出了一点儿红晕,接着,他又拿出三封信,两封的封皮上有名字,一封上面没名字,都交给了何柱儿,“派几个人送到凌普和琦亮那儿去!”
“是!奴才知道!”何柱儿也没什么惊奇的神色,将托盘交给随侍的宫女,接过信兜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皇阿玛昨天在哪里过的宿儿?”胤礽又问道。
“哦,听说是在永和宫,秀主儿那里过的夜!”何柱儿答道。皇帝的行踪虽然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机密,不过,对同样居住在紫禁城里的太子和某些妃嫔来说,只要稍加注意,就能随时知道。
“又是那个蒙古女人……”胤礽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太子爷您想去见皇上?……”何柱又问道。
“算啦!既然皇阿玛是在永和宫,本宫暂时就不去了。你派人把我昨晚批阅过的那些奏章先送到上书房去,待会儿我也一块儿过去!”胤礽说道。
“是!”
“对了。听说老八要跟郭络罗氏结亲,你去替我准备几件像样的贺礼先送过去!”胤礽又说道。
“是,奴才明白!”何柱儿又应了一声,又朝胤礽问道:“太子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你去吧!”胤礽摆手道。
“是,奴才这就去!只是……太子爷,您一夜都没进膳了,还是先吃点儿东西先垫垫底儿吧。要不然,待会儿您去上书房见到万岁爷的时候没精神儿,万岁爷岂不是要怪罪奴才没伺候好您?那奴才可担待不起啊!”何柱儿从宫女手里接过托盘,举到胤礽眼前陪笑道。
“你这奴才!”听了何柱儿的话,胤礽摇头笑了一下,也不再坚持,拿起托盘上儿的一杯**(人奶喔)喝了几口,然后就示意何柱儿快去办事儿。何柱儿也知道自己的这个主子喜怒无常,阴睛不定,也不再停留,示意几个捧着袍服、朝珠的宫女服侍胤礽进屋穿戴,然后,立即退开,派人去按胤礽的吩咐做事。
……
“太子殿下的速度还真快啊。奴才记得这些奏章好像还是前天下午皇上交给您的吧?想不到才过了一天您就都批阅完了!真是不简单!”
胤礽带着奏折到达上书房的时候,康熙还没有到,不过,四大臣倒是都已经到齐,在值房里等着“点卯”了。马齐看到胤礽身后的太监手里托着的厚厚的一摞奏章,知道是什么来历,忍不住先赞扬了一句。
“呵呵。马相过奖了!昨天夜里心情好,一时睡不着,就趁空把这些奏折都批阅完了。”胤礽笑道。马齐虽然也不是很合他的意,不过,相对于佟国维的敌意明显,高士奇的圆滑事故,张廷玉的事不关己,还算得上是四大臣里面最得他好感的一个。
“哦?是什么事情居然能让太子殿下这么好心情,不知道臣等可否有幸与闻?”高士奇笑问道。
“呵呵,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本宫听说我大清国又打了一场大胜仗而已!”胤礽面色欢愉地说道。
“大胜仗?难道是西北?……飞扬古不是病了吗?”马齐问道。
“呵呵,马相弄错了。不是西北,而是东北!”胤礽又说道。
“东北?难道是……满洲?”马齐和高士奇以及张廷玉都是一惊,马齐更是忍不住一脸急切地高声朝胤礽问道:“太子殿下,满洲又有什么战事?难道是那俄国的老毛子胆敢违反两国之约,又寇我北疆了?”
“不是俄国人!”佟国维干巴巴地插嘴说道。
“……佟相你也知道?”高士奇反应快,听到佟国维的话,先问了出来。
“于中带兵过海跟日本打了一仗,把日本打得服服贴贴,俘虏日军三万有余!如今,日本已经俯首称臣,表示愿意成为我大清藩属,还答应每年进贡两次。”佟国维不无酸意的答道。
“什么?日本?”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的高士奇、马齐还有张廷玉三人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这怎么又扯上日本了?
“阿灵阿去奉天给萨布素传旨的时候正好遇到费迪南和于中,那于中还把跟那日本掌政的幕府将军所签的《江户条约》托阿灵阿带来了,呶,就是这个!”佟国维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卷轴,还没等展开,高士奇就忙不迭的给“抢”了过去。然后,所有人就听到了这家伙的惊叫声:
“五十万两黄金!?”
“五十万两黄金?什么五十万两黄金?”高士奇话音刚落,康熙的声音也适时传了过来。
……
“五十万两黄金,就是六百多万两白银。这与我大清一年的盐课正税相差不多。尤其是我朝向来是金贵银贱,所以,这五十万两黄金实际的价值,远比等价的六百万两白银还要大的多!……”
《江户条约》确实是让除了佟国维之外的四个人都小小惊奇了一把。这年头,除了跟俄国签过了个《尼布楚条约》之外,清朝跟人打仗什么时候签过这种东西?尤其是这《江户条约》里面的内容更是远远地比《尼布楚条约》只是规定了中俄两国的边界要实惠的多。不说别的,在康熙到来之后,高士奇首先就向其表示出了对那日本“赔偿”的“五十万两黄金”的由衷欣慰。
“高相,你又弄错了!”胤礽只是侍立在康熙的身旁没有说话,所以,知晓情况的就只有一个佟国维了。
“我又错了?怎么……”高士奇先看看康熙,又诧异的看了看打断自己感概的佟国维。
“于中这回要运到北京的,不是五十万两黄金,而是一百万两!”佟国维说道。
“……一百万两?”
“没错。那于中可不是光打了一个幕府将军。日本藩候林立,这家伙顺着人家的海疆打了一个遍,所以,要的‘赔偿’还要翻一倍!”佟国维说道。于中和费老头对阿灵阿所说的情况只是尽量把自己朝正面角色上靠,所以,佟国维也不太清楚于中在日本到底是干了些什么。不过,一百万两黄金足够佟国维不去管那什么实际的情况了,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不过,已经把户部的情况查了一遍的他对这一笔及时雨般的横财可是喜到都快心头发颤了,要不是实际情况不允许,他恐怕都想派人去满洲等把这一百万两黄金拉回北京了。
“挨着海疆打了一遍?”高士奇缓缓吁出了一口气,又对着康熙正色道:“……看来,皇上您组建水师果然是组建对了。”
“嗯……”不仅康熙,在场的人,包括胤礽在内都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海疆,果然是一个绝对的要害所在。先前一个小小的海匪蔡寅就能闹到整个清朝鸡犬不宁,如今日本因为水师不济,又让于中如入无人之境。有着漫长海疆的国家,如果没有强大的水师,简直就是任人鱼肉!“水师”两个字,终于开始印入到了在场诸人的脑子里面。
……
“让日本赔钱倒是其次。臣最看重这《江户条约》里面的另外两条。”众人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张廷玉又说道。
“哦?哪两条?”康熙微笑着问道。刚到上书房就接到一场大胜仗外带着平白得了一百万两黄金的好消息,哪怕是皇帝,也是忍不住要高兴高兴的。
“这两条,一者,是在日本广推我中华文字礼仪;二者,是使得日本对我朝开放港口市场,这两件也是大功。”张廷玉说道。
“不错。推行中华文字礼仪有教化之功;至于开放港口市场……那日本产铜,我朝却向来缺铜,如此一来,我朝就可以在日本大肆买铜,然后运回国内铸钱,可大大舒缓我朝钱荒之苦!”马齐接上来说道。
“张相说的确实不错。不过,皇阿玛,儿臣却有些浅见与张相不同。”胤礽终于插嘴说道。
“哦?胤礽你有什么见解?”康熙转身看向自己的儿子,轻笑着问道。自从老大胤褆收敛了行为以来,胤礽在嚣张了一段时间以后也表现不错,所以,虽然知道两个儿子依然是面和心不和,他还是挺高兴能看到目前的情景的。他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对家庭的希望就是和和气气。哪怕这只是一时的假象,他也愿意看。
“皇阿玛,儿臣以为,此次与日本开战,于中最大的功劳,是让日本求入藩属。这可是元太祖忽必烈都没能做成的大事。由此可见,我大清入主中华大地,乃是顺天应人,天命所归!”胤礽朝康熙恭身说道。
“不错不错,太子殿下所言有理!”佟国维、马齐等人都纷纷顺着胤礽的话点头说道。
“呵呵,你们都说的都不错。不过,朕却又与你们不同。于中此次最大的功劳,不是什么要日本赔钱,难道我大清缺钱?虽然前两年什么盐课、漕运闹得不可开交,可是,这两件事却并没有伤到朝廷的元气。票盐法实行之后,盐课在正税之外,各项税收增加了几乎一倍有余,又少了漕运这桩吃钱的事情,到今年,户部的余银恐怕也有个四千多万两,虽然一百万两黄金不是一笔小数目,却也并非朝廷急需;至于廷玉你说的那两件功劳,倒是真的不小,胤礽所说的也值得宣扬一番。不过,朕却以为,这次于中与日本开战,最大的功劳,是扬我国威,使敌人不能隔着万里汪洋而肆无忌惮!由此,可告诫天下诸国不能轻犯我朝!”康熙说道。
“皇上圣明。若是将于中远伐日本之事和太子殿下所说的与元朝忽必烈的对比宣扬出去,定可使西北策妄阿拉布坦之辈受到震慑。毕竟,那阿拉布坦再能耐,也比不得忽必烈半分。忽必烈未曾做成的事情却让我大清做成,阿拉布坦若是知道了,不可能不心虚。”佟国维说道。
“不不不,不能这么说。应当说‘长生天’显灵,指点吾皇派出大将为忽必烈大帝、为蒙古人一雪前耻。蒙古人向来敬仰‘黄金家族’,又对神明极度信奉,若是知晓此事,必然会认为吾皇受到了‘长生天’与忽必烈的庇佑,定然会衷心拥护吾皇。到那里,阿拉布坦才会真的老实一点儿!”高士奇说道。
“哈哈,想不到你高士奇倒是挺会做神棍的。是不是以前干过这一行啊?”康熙笑道。
“皇上取笑了。巫婆神汉这种行当微臣是不屑做的,微臣只是在以前落魄的时候逮人算过几回命,赚过几个糊口钱!小事情,小事情而已!”高士奇摆手笑道。
“哈哈哈……你倒是光棍。不过,这样也好。你这主意不错。值得一试!佟国维,呆会儿你就派兵部的人去安排安排吧!”康熙又笑了两声,转而对佟国维吩咐道。
“奴才遵旨!”佟国维应声答道。其他人也没有表示什么不同的意见。这时候的蒙古人确实十分迷信,长生天和威风八面的“孛儿支斤氏”这个黄金家族是他们最为迷信的对象,这个传言只要得到确认,再加上康熙身上也流着孝庄传下来的博尔济吉特氏亦即先前的孛尔支斤氏的血液的消息,确实有可能让他们更加心向清廷。
“看来,于中这一仗倒是打出了不少好事儿。只是……皇阿玛,朝廷应该如何奖赏呢?他如今可已经是从一品的满洲水师提督了。”胤礽又微笑着向康熙问道。
“奴才以为可赐于中为武英殿大学士!”听到胤礽的话,佟国维抢先说道。
“武英殿大学士?佟相你这是不对了,于中算哪门子大学士?……皇上,依臣看,还是赐给于中一个爵位算了。他不才只是一等子爵吗?升为伯爵他肯定高兴到没边儿。”高士奇说道。
“呵呵,别急嘛。于中不是还没到京城吗?还是等他到了再论功行赏吧。”康熙笑着挥挥手制止了其他几个想发言的人。
“皇阿玛。据儿臣所知,立功的可不止于中一个人啊。还有台湾总兵年羹尧也一起出兵了,而且,听说在此之前那年羹尧还收复了琉球。”胤礽又突然说道。
“年羹尧?”康熙和高士奇都是小小的吃了一惊。虽然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对他们两人来说只不过是个小人物,可是,这个小人物却是让他们印象深刻。只是,于中和年羹尧这两个人一个地北一个天南的,怎么又凑到一起去了?该不会是又闹出什么事儿来了吧?康熙和高士奇几乎同时想到。
“是啊。皇阿玛。儿臣这消息还是从胤禛那里听到了。年羹尧是胤禛的门人,所以,打完仗回到台湾之后,就把这事儿写信告诉了他。”胤礽说道。
“收复了琉球?琉球有什么好收复的?前几年那琉球国王不还派人来北京进贡来的吗?皇上还封那尚……尚什么来着?”佟国维转向其他几个同僚问道。
“琉球国王尚敬,皇上封其为中山王!”张廷玉说道。
“不错。封了中山王……”佟国维点了点头,又朝胤礽问道:“那尚敬既然能派人来北京进贡,自然是一国之主,年羹尧跑到那里又能收复什么?”
“佟相有所不知。那尚敬虽然名义上是一国之主,可是,国中实权却一地掌握以日本的一个藩候大名手中,好像叫什么沙摩的,每次进贡,我朝回赐的物品也尽被那日本藩候夺去,尚敬不过是一傀儡。年羹尧得知以后,趁练兵之机,出兵琉球,帮着尚敬重掌大权,赶走了那沙摩人。故而称为‘收复’。”胤礽说道。
“哦?既然年羹尧立有如此大功,怎么不见他上表请功?”马齐问道。
“没有证据,怕有人说他胁迫琉球国王。”胤礽双手一摊,答道。
“那现在又有证据了?”佟国维问道。
“不知道。不过,那沙摩人被年羹尧打败,退回日本之后并不甘心,曾又数次挑衅,所以,年羹尧便驻兵琉球,并意图带兵前去攻打其老巢。只是由于兵力不够才没有妄动。不过,却没有想到,等到他要动手的时候却遇到了于中一路横扫,所以,两人便合兵一处,共同立下了这场功勋!”胤礽答道。
“这么巧?”在场的人只有康熙和高士奇知道于中和年羹尧之间的那些旧事,两人都是生着七窍玲珑心的人,听了胤礽的描述,都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胤礽好像是在帮年羹尧争功,或者说,是在变着法子说于中在抢本应属于年羹尧的功绩。可是,这种想法很快就又被两人推翻了,因为事实根本就站不住脚。年羹尧就那么点儿兵力,就算于中不抢,他又能立多大的功劳?可是,胤礽所说的年羹尧怕人说他胁迫琉球国王,这个“人”又是指的谁呢?不会是于中吧?
“这么说,年羹尧也是立有功劳的。而且,如果他收复琉球之事是真,那么,护我藩属,扬我国威,显我朝仁义之风,这又算得上是一场大功。”马齐说道。
“马相你说的确不错。不过,这些事终究是发生在海外,还是得弄清楚再做结论的好!”高士奇看了看康熙的脸色,出面说道,一点儿也没有刚才听到于中打了胜仗之后立即就欢呼雀跃的样子。这是信用度的问题。十多年来,于中等人的表现实际上已经可以获得包括康熙在内的他们几个人的信任,而年羹尧的前科就严重了。
“事涉外国,确实应当弄清楚!”张廷玉也说道。
“皇上您以为如何?”佟国维问道。
“既然都这么说,那就去查一查吧。”康熙答道。
“皇阿玛,儿臣愿出面查核此事!”胤礽向康熙拱手请命道。
“你?……也好。就由你出面吧。”康熙没想到胤礽会自动请膺,不过,胤礽终究是太子,当着臣子的面他也不好拒绝,便答应了下来。
“儿臣一定把事情弄清楚,不让皇阿玛失望!”胤礽向康熙拱手说道,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眼角的那一丝得意。
“嗯,这样就好!”康熙点了点头,又朝下叫道:“高士奇!”
“臣在!”
“于中打了这么一场仗,应当进京好好给朕说说。你去拟旨,让他进京见驾!”康熙说道。
“臣遵旨!”
……
康熙的旨意传了下去,可是,他和几个臣子却并没有等到于中。据奉天传来的消息,就在圣旨到达奉天的前一天,尼布楚突然暴发sao乱的消息突然传到了于中的那里,所以,于中已经动身快马加鞭的向尼布楚赶去了。